陈单凌疲惫的呼吸愈发粗重。
陈忆楷已挣扎到青筋暴起,陈单凌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家伙……我怎么帮他?”
“修洛以前试过强行撕下明镜底层的面具,那个吸血鬼的失控状态持续了三天,三天过后又突然死去。”
薛奕辰答道,
“我打听过,应当可以通过杀死上级来解除底层成员受到的控制。
“对了,您不介意的话…”
“……你说。”
“我们家有一间地牢,可以用于关押失控的双翼。”
“…好,先走吧,这里人太多了。”
“您的体力没问题吗?”
“还行。”
刚放松了些,陈忆楷又一声嘶吼,吓了陈单凌一跳。
但陈单凌不敢进一步限制陈忆楷的行动。
他只怕弄伤,反倒无从下手。
“『束』。”
朽白暗念一声,一条血红色的带状光紧紧地在陈忆楷的手腕上缠绕,
“主人,请您暂时避开。”
带状光将陈忆楷的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把他的双手捆缚在一起。
陈忆楷试图甩掉面具,但又嚎叫起来。
化成常人体型的朽白提起陈忆楷,跟着薛奕辰去往他的住处。
住宅侧面,一条楼道向地下延伸。
楼道尽头,是一座像是古时监狱的空间。
根根粗大的栏杆将里面那些原始、厚重的锁链与外界隔离开来,里外像是两个时空。
地上一个错综复杂的红色圆形图案散发着陈旧的血腥。
嗅到腥味的陈忆楷又一次亢奋。
薛奕辰打开侧墙的门,领着朽白进入牢房。
牢门颇为沉重,门内镀了银。
门外,陈单凌已经无法继续抑制呼吸,往地面冷静去了。
“修洛,‘王’可能撑不住了,你去照看一下。”
“行——我去。”
封修洛吊儿郎当地答应一声。
他追上陈单凌,陈单凌刚倒在后院的草地上。
“哎,看你这样可坚持不了多久了。”
陈单凌眼中的红光已经模糊了瞳孔。
急促的呼吸盖过了他的耳畔那来自封修洛的声音,像是隔了一道鸿沟。
朽白咒法念毕。
牢房中的血阵泛出星云般的红色光芒,重重锁链将陈忆楷禁锢在血阵之上。
陈忆楷还在低吼,但比原先平静了不少。
或者说,是轻松了不少。
“吾同样限制了他的体力消耗,暂时不必考虑进食。”
“好的。”
朽白和薛奕辰走回地面时,陈单凌已收起蝠化回来。
朽白俯首:
“主人。”
“抱歉,我刚才走开了。”
“您不必自责,属下理应为您分担。”
陈单凌沉默一阵,又问:
“那他呢?…陈忆楷,他怎么样了?”
“已封锁在牢中,情绪亦平稳许多。”
“情绪平稳有啥用啊?那家伙后面怎么办?”
“只能慢慢等了,如果突然绑架他作为底层,说明他应当对‘明镜’而言有利用价值。”
薛奕辰向陈单凌微微鞠躬,
“您方便在这里留些时日吗?”
“……留?”
“住在这里的意思,这还用解释啊?”
“修洛。”
“哦。”
陈单凌思索一番,点头道:
“好,我向家里说一声。”
“您若方便,今夜就可住下。寒舍备有还未使用过的衣物,您可以随意些。”
“那…谢谢你了。”
他在家总是很难妥善地休息,进食要避、休憩要避,他已经累得够呛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坦白。
陈鹿近日承受不了他的亡息,他近期异常的状态也不适合留在家里。
“您随我来吧。”
薛奕辰领着陈单凌走上二楼。
宅子很大,幽长的走廊内零散地有着几扇门。
薛奕辰领着陈单凌和朽白一路走至客房。
房间本就整洁,薛奕辰拿开防尘罩、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退到了门边。
“房内的浴室您随意使用,我去拿换洗的衣物给您。”
薛奕辰微微鞠躬,陈单凌不自觉地回了礼。
薛奕辰已经走远,朽白才问道:
“主人,您有何打算?”
“……没什么计划,不过我会帮他。”
“可是为您熟悉的血源?”
“他帮了我那么多,我回应也是应该的。”
陈单凌淡淡地说着,给陈恒发了短信告知这几天自己不在家里。
很快,他收到陈恒的回复。
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陈单凌松了口气。
房门轻轻敲响。
陈单凌开门,薛奕辰捧着一叠衣物和洗漱用品来了。
“招待不周。按照您的穿衣习惯选了几件朴素的衣服,不知是否合您喜好。”
“不会,已经很麻烦你了。”
“哪里,您客气了。换下的衣物您放在洗衣篮中即可,自此不多打扰,您早休息。”
看着陈单凌又因回应薛奕辰的礼节同时鞠躬,朽白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薛奕辰腼腆地笑了一下,退离房间。
陈单凌茫然回头:
“你突然笑什么?”
“属下冒昧…只是觉得,您……很是可爱。实在抱歉,属下失礼了…无意冒犯。”
难得见朽白像这样表达情绪,即便蹩脚、陈单凌仍觉得有趣:
“为什么这么说?”
“回应礼节的‘王’,属下第一次见。”
“我不在乎这些。这个称谓对那些作乱的家伙可能有点用,但我受不起这种大礼。”
陈单凌打开了浴室里热水的开关预热。
他准备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
最起码在薛奕辰这里,他不必躲闪。
“属下的建议或许刺耳。只是您作为‘王’,切不可在外表现得太过友善,多数吸血鬼并不如您熟悉的这三位般敌意全无。”
“嗯,我明白。”
水蒸气蒸腾而起,陈单凌关上了门。
……
“这个家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吧。”
封修洛感慨了一句。
薛奕辰正收拾着餐具与家中的物件,他一听封修洛这么说,便也叹道:
“确实,已经很久了。”
“以那家伙现在的状况,是不是搬来我们这更好点?”
“你不是对他有抵触情绪吗?”
这可稀奇了。
薛奕辰都没想到,封修洛竟然对陈单凌没有那么介意。
封修洛一时语塞。
他“嘁”了一声,也帮着收拾起来:
“突然觉得他人不错而已,又没别的…干嘛?!”
封修洛吓一跳。
他挡开薛奕辰伸来摸头的手,像个炸毛的小猫咪。
薛奕辰的笑容中满是欣慰: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终于成熟些了。”
指甲划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嗒”“嗒”地传来。
父子回头看去,是朽白来了。
他还维持着常人体型,在他长长衣摆下露出的脚掌都覆盖着黑色的被毛。
尖锐的爪让他的脚掌看起来更像来自于一只真正的蝙蝠。
这次他们才完全看清了朽白常人状态的样子——
他像是处在15岁的少年。
出于行动方便的考量,朽白已将蝠翼收回。
朽白微微低头致礼,道:
“二位费心了。”
薛奕辰局促地也回了礼:
“您不必客气,‘王’对我们有恩,我们尽所能地帮衬是应该的。”
见薛奕辰诚恳,朽白才放松下来:
“我想向你了解更多关于‘明镜’的情报,你…是否方便?”
封修洛自觉地回避去了。
“您想了解哪些方面?”
“……此前,有关于成员结构的信息你已说过。
“我想了解他们整体是何实力,以及与一般吸血鬼有无差异。”
“实力啊…底层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我所见的都是一般的双翼。
“至于差异,除了无法通过‘上级’以外的方法解除控制外,没有发现其他异常。
“对了,他们不惧怕受伤。”
“……双翼吸血鬼的痛感应当十分微弱。”
“您说得是。
“只是,理智时的双翼通常会尽量避免损伤,尤其是利爪造成的伤害会延缓伤口的愈合,需要消耗更多的体力治疗。”
朽白想了想,点头。
他很久没有接触吸血鬼,这些特性他倒淡忘了。
“那位若要出面,肃清应当会容易许多。”
“主人不愿杀戮。”
朽白说得简短,言语间透着的更多是无奈。
“也是…”
薛奕辰沉吟半晌,又问,
“请问……您是何存在?”
朽白的嘴角轻轻上挑:
“你认为呢?”
“……是恶魔吗?”
朽白颔首。
“可是您……又为何会有蝠灵形态?”
“四年前,吾受袭而致昏迷,主人在那时与吾的能力有过共鸣,吾便化作蝠灵出了魔界。
“不过,主人那时尚未异变,吾寻觅四年之久,从未间断。”
“四年?可四翼的存在感,应当是前些时日出现的才对。”
“是的。正常情况下,蝠灵在所属四翼异变的一刻就能够感知。”
朽白叹了一声,
“主人情况特殊,吾取走剩余的力量时,更像是撤下了对主人能力的限制。
“吾重返魔界时,藏书已遭窃取。”
“实在抱歉……这些书是一位白色族群的恶魔所赠,只说是从魔界得来、但什么都没要过。”
“白色恶魔…与吾许是旧识。”
朽白回忆着,微笑,
“你不必道歉,书由你保存,已是万幸。”
“那几本书籍,您领回吧。”
朽白也是真的爱书。
话语间本毫无波澜,在薛奕辰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中透出了些许的神采。
薛奕辰笑道:
“您不必客气。那些书我也看不明白,应当物归原主。”
“你……确认吗?不会后悔?”
“不后悔,我收下这些书时,仅仅是想查清我和修洛是什么,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薛奕辰领着朽白又进藏书室,将古籍取下书架,
“……但…我可能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您方便吗?”
他说着,先将那些书双手递给朽白。
朽白未从薛奕辰这里感知到敌意,便点头道:
“若是吾知晓之事,你问便是。”
“我一直很好奇,这些书籍是哪位恶魔所写?我从这一墙书中所了解到的恶魔,很难想象他们会写书。”
“诚然,恶魔普遍喜好杀戮,不过这位不同。”
朽白说着,翻开了其中一本古籍的包封,
“吾展示于你。”
他在内衬处暗暗催动亡息,一个昏暗的红色法阵被唤醒。
“此书笔者所留印记就在于此。”
一股遥远的威压带起阵阵微风徐徐吹拂。
“可感乎?此乃六翼魔王之印记也。”
红色光芒更亮了些。
“魔王『噬殷』,曾为魔界裁决者,于千年前‘魔王之乱’中消失。
“而吾手中的这套书籍,是吾于噬殷魔王的故居中偶得、并加以保存的。”
朽白平静地叙述着,
“许是力量消散,那位故居的封印直到百年前才有所松动,吾恰好拜访。”
[读音注释:“噬殷”读作“shi yān”,“殷红”的“yān”。此前出现的“喰殷”同理,读作“cān yān”。]
“封印?”
“不仅留于书中,同样留于故居之内。得益于古籍自身的封印强大,恶魔一直没能将书夺走,那位魔王留存的意识亦嘱咐吾妥善保存。”
“那位魔王是预料到了其他恶魔的企图?”
“无数恶魔觊觎此书。”
“您……如何守住呢?”
“故居封印消失后,书中带有的封印又支撑了数十年。
“吾趁封印尚存时习得书中绝大部分所记载的术法,才守得更久了些。
“至于剩余术法,仅有王族恶魔或是六翼魔王才可掌握,那位噬殷魔王亦特意注明过其危险性。吾当时自负,便遭了反噬。”
原来,朽白身上覆盖着的黑色被毛就是这样造成的。
那反噬会使施法者异变出蝙蝠的特征。
“…难道其他恶魔并不会书中的术法?”
朽白颔首:
“是的,近四年随封印松动、藏书失窃,才有部分术法流落在外。”
“噬殷…‘魔号’是由力量象征与气息颜色所形成的吧?那‘王’似乎……”
“吾此前之所以请求主人尝试噬殷魔王的能力,正是因为主人所具备的亡息与那位太过相像。”
朽白说着,又一次催动亡息,将古籍收回起身,
“多谢。”
“举手之劳,您不必客气。”
原来回应礼节是这个感觉。
朽白想着陈单凌回应礼节时的心情,他似乎从未体会过,一时走了神。
“…您有什么困扰吗?”
朽白恍惚过后,又故作起了自然:
“…主人洗漱毕了,你早休息。”
“好的。”
又一次致礼。
朽白回了客房,陈单凌安静地注视了他许久。
朽白不知何意,茫然道:
“…您……有何吩咐吗?”
“辛苦了。”
陈单凌搂住瘦小的朽白,低声说着,
“抱歉,浪费了你四年。”
“……您不必自责。于吾等而言,四年光景微不足道。”
朽白莫名觉得有一股暖意在心底升腾,
“何况,追随您,属下并无怨言。”
他以为,自己只是因藏书的失而复得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