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悲凉漫天。
雨声不止，势如穹裂。
校区中的尖叫声又在这大雨中一次次地撕裂雨声，可这次人群的惊慌并非叶窈所致。
发狂的四翼，自然会引得下属的“仆”发狂。
程意、源原，陈单凌的这两个“仆”受他影响，对人类有了攻击行为。
虽然已经先吸食过弑鬼者的鲜血，但杀戮的快感又进一步将心底的那部分属于恶魔的邪性激发，陈单凌没能止住这疯魔的状态。
他的蝠翼根部所流出的血液，已经随着雨水的浸润、渗入了大半个天台。
他这次失血的量多得过分。
漫天大雨也将他本就不具备体温的身体冲刷得更加冰凉。
受到纯银利箭、凯恩的“血十字”，这两种对吸血鬼极其不利的事物双重夹击，四翼所受的不利影响更是加倍。
此时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眼下应当如何？
朽白向来行动果断，可到这时，他不敢替陈单凌抉择。
新生恶魔若是在人类活动区域的附近魔化，必然会让一定范围内人类的生命力极速枯竭、造成大面积的人类死亡。
而朽白的妹妹，当年正是因为受他魔化时的亡息影响、透支了生命而死。
这附近的人类实在太多，光是校内就足有千人。
那么，现在只有先将陈单凌带离此处，再由他的家人做出选择。
可怎么带？
陈单凌仅存的理智，现下只堪堪能够克制住他自己。
阻止自身伤人已经竭尽全力，更没有余力自主地离开此处。
“……时之岩，亡灵封印，魔血镇压，
“『封魔黑棺』。”
朽白划破掌心，以带血的手掌接触陈单凌后背的伤口——
主仆血液相交，血红色的结晶从陈单凌的脚跟蔓延而上、迅速将他完全禁锢其中。
不祥的气息瞬间弱化，连雨势都好似收敛。
可朽白的体力也透支了，他的膝盖一软、蹲跪到了地上。
要封印力量已经很接近于自己的陈单凌，朽白自然需要花费更多的体力。
这是下下策，眼下却没有更合适的办法，封印状态下的四翼至少还能让结晶附近抱有敌意的双翼殒命。
那吸血鬼的偷袭暂时不必担心，接下来要处理的是那三个“仆”。
朽白的体力所剩无几，他刚使还在人群中的两个“仆”昏迷后，自己终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哎这是咋了？”
好在陈忆楷不放心陈单凌的状态正好到附近看看。
他路过学校上空看到了那怪异的血色结晶、昏迷的叶窈，正觉得奇怪，就看到朽白倒下的一瞬间。
这可不妙啊！
陈忆楷连忙降落。
他将朽白扶住，又抬头望向一旁的结晶。
结晶中的反射面层层叠叠，显得波光粼粼，令他眼花缭乱。
陈忆楷在这颇为厚实的结晶中只看清了最接近外侧的一缕红发。
这是那孩子？
陈忆楷心中一惊。
严格来说，他不过只在人世生活了五十年，四翼本就不多见；以这种状态被封印的四翼，他更是从来没见过。
“哎，醒醒啊。”
陈忆楷毫无底气地在朽白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朽白微微睁眼，无力地指向昏迷的“仆”：
“主人之‘仆’…尚在其下。”
“好，好，我去带上来。”
见朽白虽然虚弱不堪、但还有意识，陈忆楷也得以定了定神。
他将朽白抱起放到楼道的门内靠好，就麻利地去将两个“仆”都扛到朽白身侧。
“……陈忆楷。”
“嗯？啥事儿？”
朽白原本不打算向外透露太多信息，可据他一月有余的观察，陈忆楷应当值得信任。
这件事就算他知道，也不至于对陈单凌不利。
“吾已将主人封印。”
“啥？？”
陈忆楷隶属的白色四翼尚未消亡，现在陈单凌又被封印到结晶之中，眼下的事态真的很不妙。
“那孩子……您为啥封印？”
“方才主人遭遇‘血十字’的影响，事态难以控制。”
朽白的唇色变得乌黑，呼吸也极其微弱。
陈忆楷回忆起先前，他从没见过朽白有任何一次进食，不知道他平常的体力都是从何而来。
事实上，恶魔的食谱也是下一阶的恶魔血液。
朽白在人世也只能先食用吸血鬼的血液。
上一次进食还是肃清行动当晚，他以“荆棘禁棺”吸取了那名白色四翼的鲜血，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恢复的体力并没有预计的多，后来发现是幻象才明了——
原来他摄入的只是人类的血。
那时恢复的体力，难以支撑他这个高阶恶魔此时的消耗。
朽白总在劝陈单凌不要克制食量，他自己对食量的克制才是相当厉害。
在陈忆楷和封修洛、薛奕辰他们这与朽白相处了一阵的感受看来，朽白倒更像无欲无求。
除了每天为陈单凌处理琐事以外，似乎再无其他的想法，就像是真的心无杂念。
想到这里，陈忆楷凝重道：
“恶魔的事儿我也不懂，您要是太累，这会儿先拿我的血垫巴垫巴，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给安排。”
如此诚恳，朽白在魔界待的那一百余年，实在没怎么见到过。
他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厌弃这些以人类血液为生的双翼了。
陈忆楷划破掌心，将伤口送入朽白口中，朽白的神色却忽地一变。
与四翼獠牙所伤人类必会异变同理，正是因越阶关系的獠牙接触，才会导致异变。
因此，高阶以上的恶魔若是让獠牙刺伤吸血鬼，所伤的吸血鬼也会化作恶魔的“仆”。
但并非所有恶魔都有合适的血源，魔界的“魂散”之法才会应运而生。
陈忆楷哪里知道？他从未见过恶魔。
朽白一时间也没说什么，他自然分得清数件事的轻重缓急。
现在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才能有余力带着陈单凌离开这片人类密集的地区。
至于之后的，关于陈单凌是否就在近日魔化的事，还待商榷。
陈单凌的杀欲已完全受那“血十字”激化，若是还在四翼吸血鬼的阶段，就无法恢复理智。
他即便不想，也必定需要经历。
那就需要询问他家人的意见。
若是家人也不能接受，那么陈单凌即便成为恶魔后恢复理智，心理层面受到的打击也会让他备受折磨。
最坏的打算，就是前往魔界，再不回人世生活。
粗略地进食后，朽白将气韵汇聚成腕刀、割裂了陈单凌脚下的结晶。
又召出数条丝毫不能反射光线的、极黑的锁链，将结晶严严实实地捆缚其中，也将结晶整体的体积缩小了。
“陈忆楷，主人之‘仆’便托付于你，可引彼等至薛奕辰之宅焉。”
“好。”
在薛奕辰住宅一带此时正是淡烟疏雨。
朦胧之间，朽白和陈忆楷、与那三个“仆”的黑色蝠翼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们并不属于这白昼。
薛奕辰感官敏锐，他察觉到一行人接近时，就急忙前往迎接。
薛奕辰能够感受到陈单凌在场，但他并没有看到本人。
他先从陈忆楷手中接过源原，带他们下到地牢中。
而地牢中还关押着陈单凌解救的两个“明镜”底层成员，实在拥挤。
“……非常抱歉，这里恐怕没有余位了。”
“无妨，三名‘仆’只需进食，主人目前情况稳定，也无需费心封锁。”
见朽白说到陈单凌，薛奕辰便提出了疑问：
“请问……‘王’怎么了？”
“封印了，他遇到了凯恩家族的疯子。”
陈忆楷大概知道“血十字”的厉害。
他逃出异变实验的场所时，同行的一众双翼就曾经被“血十字”折磨致死，他那时觉醒的能力微乎其微、才能幸免于难。
也是自那时，陈忆楷才知道：
原来做着异变实验的组织正是弑鬼者，只是他自己也没有理清其中的关联性，不知如何向陈单凌和朽白说起。
据他的所见所闻能够推测的信息：
是最痛恨吸血鬼的弑鬼者与“明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还与部分吸血鬼有着同盟的关系。
现在陈单凌也被那“血十字”折磨得痛苦不堪，陈忆楷直后悔：
他早就该说的，哪怕是不确定，也要先共享这个情报才对，或许还能让陈单凌免受来自“血十字”的这场生不如死的折磨。
三名“仆”先安置在地牢之中，薛奕辰带领他们到了住宅内。
“我去找血源，奕辰这儿就交给你了。”
“好的。”
处理突发事件，薛奕辰虽是早就被封修洛闯祸的频率折腾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却也仍然困惑。
封印了，可是……人呢？
“若要安顿封印着的‘王’，您随我来吧。”
薛奕辰望了一眼朽白手中那被层层锁链裹缚着的结晶，决定带他到地下他用于避难的密室中。
这间密室在有吸血鬼上门寻衅滋事时，他就会把封修洛关在里面，他才能从容地去交涉。
“到了，这道门能够隔绝门内的气息，您可随意使用。”
朽白看向门上的术法，那是以双翼血液绘制的隔绝阵法。
确实有隔绝气息的作用，但很难完全掩盖住正处在吸血鬼与恶魔中间状态的陈单凌的气息。
先将就用用也好，聊胜于无。
等过几日休息妥当，再以魔血重新绘制便是。
朽白口中低吟咒法，捆缚着结晶的锁链随着咒法的吟诵缓缓散开，在这密闭的空间伸出、扒在了四周的墙面。
结晶也恢复了真实的体积。
这间密室没有任何灯光，结晶反射的光线少了，薛奕辰也得以看清其中，封存的正是陈单凌。
此时，蝠化状态的陈单凌在结晶中紧闭双目，原本在两颊的面纹也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头上若隐若现地闪烁着的魔角光斑。
“您有何打算？”
“……主人是否就在近日完成下一步异变，还需询问家属意见。”
薛奕辰心知这是无奈之策，便没再多问。
朽白已经精疲力竭。
他要询问的不仅有陈单凌家人的意愿，连同陈忆楷终要成为恶魔一事、他也要告知当事人。
意外一件接着一件，即便是一直从容自如的朽白此时也心乱如麻。
果然，一旦优柔寡断，就会招致麻烦。
与陈单凌共处的时间长了，朽白那些早已被摒弃的杂念又悄悄地复苏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朽白暗自叹了一声，却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终究是从魔界离开太久，才让他如此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