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
“娘娘只是因近日睡眠减少，故而脾胃欠佳，属正常现象，无需多虑”，万三素收回了手，看向正假寐的梁太后。
“那可有调理胃口的良方？”映秋站于台阶下，看向坐在凤榻踩脚处的万三素，轻声问道。
“药补不如食补，我写张方子，交予御膳房即可”，这个老太太现在是一有点动静，就如杯弓蛇影。
想起裴镇的死状，万三素倒也有些理解她了。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儿子死在自己前面，不外乎提醒自己，死亡在步步靠近。
见老太太依旧不睁眼，万三素收回了放置在梁太后手腕下的矩形布枕，起身离开了台阶。
“万大夫，请”，映秋抬起一手，示意万三素随自己来。
等走到了已备好笔墨的书桌前，万三素并未着急动笔，而是转头看向站于自己身后的映秋，说了句：“劳烦姑姑替我研墨”。
“……喏”，映秋一时不知是诧异万三素的胆大，竟敢使唤自己，还是万三素自然地称呼。
自己的实际年龄仅比太皇太后年轻少许，只是身负高深内力，故而看着不显老态，但也不至于年轻到十来岁的姑娘唤自己“姑姑”。
这个小家伙，有趣得紧，一点也没有深宫中该有的拘谨。
自己勒令长乐宫内众人不得向她提及自己的年龄，也不知她何时会清楚那“娘娘身边之高手”为何人。
“嬷嬷”，一声恭敬的呼声打断了映秋的思索，抬头看向来人，正是守在殿外的宫女若春。
“何事？”停下了手下磨墨的动作，映秋抬头看向来人。
“深殿下来了，说是给太后娘娘问安”，若春墩身回复。
映秋余光瞥到身旁的少女已开始动笔，便将墨棒放置一旁，对着万三素说道：“老奴去跟娘娘请示一下”。
“嗯”，万三素头也不抬地应了声，似乎外界的纷扰没有她笔下的字重要。
映秋又是一愣，这个小家伙倒是自在，而且那副气度绝不比宫中的贵人差上半分，收回目光，忽略心中的异样，映秋向内殿走去。
一盏茶后
裴见深迈入了大殿内，向前几步，双膝跪于地上，高声喊道：“孙儿见深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万寿无疆”。
本低头检查纸张的万三素动作一顿，将纸张交予身旁的宫女若春，自己则抬头看向殿内跪着的少年。
见万三素没有什么叮嘱，若春墩身说道：“喏”，便捧着纸张退下。
“咳咳咳～你来了”，梁太后佯装咳嗽，用锦帕捂住了自己嘴角。
“皇祖母身体可是有恙？”裴见深直起身子，看向梁太后的方向，只见她被那老嬷嬷扶着坐在了上座。
“深儿起来吧，哀家没什么大碍，有万大夫在，深儿不必忧心”，梁太后看着裴见深焦急心切的模样，拿着锦帕挥了挥。
“那便好，那便好”，裴见深放慢了语速，站直身子，转头看向右侧书桌后的少女，笑道：“万大夫医术精湛，深儿甚是佩服”。
“哦”，万三素发出一音表示回应。
“……”，站于台阶下的映秋抬手捂住了自己唇角，她怕自己笑出声。
坐于高座的梁太后眼含奇特地看了一眼映秋，这个老家伙多少年了都是不苟言笑，怎么碰到那个小家伙总是容易被逗笑。
随即又是几声咳嗽：“咳咳咳～深儿，万大夫出自南华山派，系万掌门的徒弟，医术如何能差”。
“万大夫来历不凡，皇祖母，深儿闲来无事，是否可以向万大夫学习下医术，此后也能更好地照顾好皇祖母、母后、母妃和皇兄”，裴见深还像一个孩童般，数着自己“在意”的人，生怕落下某一个。
“你有心便好，医术之道犹如武道，需要费尽心力，日夜不辍，甚是艰辛”，梁太后不为所动，敷衍了一句。
“皇祖母，此言差矣，孙儿欢喜做，甘愿受，就不会觉得累”，裴见深俯身行了一礼，似下定了学医的决心。
梁太后默默打量着裴见深的做派，眼前的少年似已明白自己与皇位无缘，打算日后真如李蓁蓁所言般去做个逍遥王爷。
“万大夫，你觉得学医累么？”梁太后径直向万三素发问，转头看向那一直安静“看戏”的少女。
“三素认为六殿下此言无误，累跟自己花多少时间做多少事无关，心之所向便愿意继续，正如殿下所言：‘欢喜做，甘愿受’，便不觉得累”，不再只说一个字，这次万三素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既然如此，那你问问万大夫的意思”，将问题抛给了置身事外的少女，梁太后用眼神示意裴见深去问万三素。
“谢皇祖母恩准”，裴见深对着上座又是一记行礼，转身看向万三素。
“万大夫，见深此前虽未接触过医道，但绝非朽木一般不可雕也，万大夫莫要嫌弃见深，教授见深医术”，裴见深说着，低头准备向对面的行礼，似乎真将万三素当做了自己的老师。
“你想做我的徒儿？可愿唤我一声师父？”，万三素眼含戏谑。
只见对面的少年停住了行礼的动作，沉默了几息，复又行礼：“见深还需为皇兄解忧，自知无法在医道上钻研一生，故没有资格做您的徒儿，但可以唤您一声老师。”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师与“师父”二字不同，“师父”含着“父”，意味深长。
当身子俯到最低位时，裴见深便是一句：“请老师教我”。
殿中的注意力皆到了少女的身上，只见她神色未变，启唇道：“可”。
万三素回复了一字，不再多言。
看似给自己选择，实则只有一个答案，这莫非是皇族的特色。
“……”，殿中三人本等着万三素的拒绝或者犹豫，没想到少女回答得果断明了。
见映秋反应过来，又将脑袋往下更低了点，梁太后心中有了些无奈。
夏宫中下到太监和宫女，上到皇子皇女，谁不在这个老奴面前战战兢兢，客气有加，怎么在此女面前，她就失去了往日的稳重。
转眸看着那抹长身玉立的身影，梁太后默默打量，即使容貌普通，也莫名地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更重要的是，她不属于任何的势力，的确让人放心，故而伺候自己多年的老奴即使城府再深，面对干干净净、来去自由的万三素，也放下了往日该有的戒备，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行事风格上。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这句话何尝不在自己的脑海里徘徊了几日，似一句普通的向上谄媚之语，但结合说话的少女，自己就是从映秋转述的口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想罢，梁太后暗暗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真正干净的人呐？即使是自己重视的娇娇，也与自己离了心。
“即是如此，此后你便多向万大夫学习吧，今日便先退下”，梁太后不再言语。
映秋眼未抬，也了然梁太后下一步动作，上前两步扶住了她抬起的手腕，扶着她往殿内走去。
“喏”，裴见深又是一跪，等到殿中没有了梁太后的身影，缓缓起身，看向了万三素所站的方向，却见少女已径直向外走去。
“学生恭送老师”，裴见深提高了音量，注意到少女步子一顿，随即继续抬步，他的眼底有丝外人难以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