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秋雨细密地抽打着顺天府衙的檐角。林开元盯着案牍上的朱砂批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牌边缘。戌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混着铜壶滴漏的潺潺水声,在空荡的签押房里激起回响。
\"头儿,侍郎府的案子...\"张阿贵抱着卷宗缩在门边,油纸伞尖还在往下淌水,\"四更天巡夜的兄弟说,昨儿后半夜那宅子里有灯影。\"
林开元起身披上油衣,冰凉的缎面贴着脖颈激起一阵战栗。二十年无人居住的刑部侍郎旧邸,青砖缝里都该长出野树了,偏生这几日不断有人报官说宅内传来丝竹声。他抓起雁翎刀时瞥见刀鞘上凝结的水珠,不知怎的想起三日前老仵作验尸时说的话——那些失踪者的贴身物件,总带着股子陈年霉味。
六人穿过雨巷时,灯笼在风里晃成猩红的眼。侍郎府门前的石狮缺了半张脸,铜门环却锃亮如新。林开元伸手要推门,突然顿住。门缝里飘出缕极淡的檀香,混着某种甜腥,像是晒干的荷叶裹着生铁。
\"头儿?\"赵老三举着灯笼凑近,昏黄的光圈里,门环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众人悚然后退,只见青铜兽首竟自行转了半圈,门轴吱呀着缓缓洞开。
宅院内干燥得反常。雨水在门槛外半尺处蒸腾成雾,青石板上留着崭新的车辙印。林开元蹲身细看,车辙间黏着几片金箔,边缘卷曲发黑,像是从什么器物上剥落的。正厅门楣悬着的八宝琉璃灯突然亮起,灯影里数十个婢女模样的影子捧着果盘穿廊而过,绣鞋踏地无声。
\"装神弄鬼!\"王麻子啐了口唾沫,雁翎刀刚出鞘三寸,整个人突然僵住。他的影子在灯下扭曲拉长,脖颈处凭空出现环状凹痕。林开元闻声回头时,正看见同僚的喉骨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身体如沙塔般坍塌在地。摔碎的尸块断面闪着晶光,仿佛打碎的琉璃盏。
暗处传来衣袂摩挲声。林开元握刀的手沁出冷汗,他分明看见东厢游廊的月洞门下立着个灰影,看身形是个中年文士,可面部像是蒙着层水雾。最瘆人的是那东西移动的姿态——并非迈步,而是顺着廊柱投下的阴影滑动,经过灯笼时光晕会诡异地坍缩成椭圆。
\"别碰任何器物!\"他厉声喝止要去捡铜镇纸的张阿贵,\"方才王麻子拔刀时,刀鞘碰到了门边的石鼓。\"
话音未落,西厢突然传来琵琶声。曲调是时兴的《汉宫秋月》,可每弹到羽音就掺进指甲刮瓷的杂响。众人追着声源闯进书房时,只见窗边酸枝木案上摆着架螺钿紫檀琵琶,十三品处按着半透明的手指印。赵老三突然惨叫起来,他的右手正不受控地伸向琴弦,皮肉下凸起蚯蚓状的脉络。
\"砍了!\"林开元挥刀斩断同僚右臂,断肢落地即碎成齑粉。书架上的典籍无风自动,书页翻飞间露出夹在其中的黄麻纸——全是刑部旧档,记载着成化年间十六起无头悬案,每案死者皆在雨夜失踪,遗物中必现金箔。
灰影此刻立在庭院中央。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将它的轮廓映在青砖上,那影子竟比本体多出三对手臂。林开元突然注意到地面水渍的流向——所有水流都在朝灰影脚下汇集,形成逆时针旋转的漩涡。他想起老捕快说过,枉死之人的怨气会在特定时辰凝成\"水镜\",难道这宅子本身...
\"头儿!后墙!\"钱老四的惊呼带着哭腔。众人转头望去,只见粉墙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手印,每个掌纹都清晰可辨。最新鲜的那组正在形成,看大小分明是方才断臂的赵老三。林开元冲过去时,墙皮突然剥落,露出内里森白的人骨——整面院墙竟是用尸骸混合糯米浆砌成。
灰影开始膨胀。它吞没了月光,所经之处草木尽数枯死。张阿贵慌乱中撞翻了博古架,一尊青玉貔貅摔碎的刹那,灰影发出无声的尖啸。林开元感到耳膜刺痛,鼻端涌出温热血线。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钱老四伸手去扶多宝阁,指尖触到鎏金香炉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抽去骨头的皮囊般瘫软下去。
子时的更鼓在远处响起,铜壶滴漏将尽。林开元背靠冰凉的影壁,握刀的手不住发抖。庭院里只剩他一个活人,灰影却不再逼近。月光下,他忽然看清那些金箔的纹路——是工部特制的避雷铜瓦残片,二十年前雷击侍郎府的真相,或许就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