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心情,着实奇妙。
我并非是期待着这样的情形才来与父亲相见的。直到现在,风影八类宗的一些流派掌门,仿佛才见到真正的少宗主,脸上满是感动之色,而我面对这般情景,心里不禁有些发慌。
- 别这么拘谨,大家都在找你呢。
“我的位置?”
- 这么说来,你前世还真是倒霉透顶。怎么会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小潭剑说得没错。重生之前,因为种种事情,我倒霉到了极点。但真要细究起来,那可就没完没了了。无双城没有与武林联盟结盟,我的丹田没有被毁,诸多不幸的因素交织在一起,导致了重生前悲惨的结局。事实上,或许正是因为经历了重生前那些事,我才能够克服一切。
- 不对吧。是因为有我们,你才能克服那些困难的。对吧,南川?
- 嗯嗯。也就到那种程度啦。我们不过是辅助罢了。
- 什么叫辅助。还真是谦逊的君子风范呢。
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有人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八大高手的共同弟子李延谦,以及热王霸刀的孙子阵龙。
由于事态发展得太过突然,我都把他们给忘了。
- 这么说来,他们之前不是一直觊觎风影八类宗继承人的位置嘛。
“啊!”
原本我来见父亲,从没想过会在继承人选拔中落败,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算是白白参加了选拔,忙活一场了。从他们的立场来看,或许会觉得很委屈。
不知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这时,李延谦抱拳,对父亲陈晟白说道:“恭喜您找到公子,前辈。”
“多谢。”
“也恭喜兄弟能与父亲相见。”
出乎意料的是,李延谦似乎淡定地接受了这一切,送上了祝贺。
当然,并非两人都是如此。
“恭喜您,宗主。只是这样一来,选拔该如何是好呢?”
阵龙从过来起就满脸不满,果然,他向陈晟白提出了抗议。
—他看人的表情怨念好深啊。
这家伙本就不擅掩饰情绪。辛辛苦苦参加选拔,结果变成这样,倒也完全能理解。
陈晟白似乎也考虑到了这点,面露歉意。
“不管情况如何,找到儿子后,你们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不,在这样的好日子里,怎能抱怨呢?”
李延谦说得很大度。
他表现得太过若无其事,反倒让人觉得有点可疑。
但陈晟白似乎不这么觉得。他似乎挺看好李延谦,说道:
“你们也辛苦了,总得有所回报。本宗的继承人之位是一脉单传,所以没法给你们机会,但要是你们愿意,我可以传授一门风影八类宗的武功。”
听到他的提议,阵龙虽难掩惋惜,但还是表达了感谢。
“多谢宗主。”
其实这个提议并不差。即便当不了继承人,能得到八大高手之一无情风神传授的武功,也跟成为他的弟子没什么两样。
—那家伙运气真好。
阵龙本来就算参加最后一轮选拔,落选的概率也很大。这么看,事情发展到这样,他反而是收获最大的。
然而,李延谦却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
“感谢前辈的关照,但我还是婉拒了。”
“你不愿学?”
“说实话,我虽奉师父之名而来,但我现在所学的武功都还未大成,实在不该再有更多奢望。”
“呵。”
陈晟白不禁轻叹一声。
我也没想到他竟会轻易放弃这样绝佳的机会。
但另一方面,我也有类似的想法。
“……武功大成。”
仔细想想,我目前所掌握的武功,也没有一门达到极致境界。
八雷断剑术、剡影飞刀术、星明剑法、海王明轮拳、真血金体。
还有只有开启上丹田才能施展的血天大罗功。
我所学的武功,半数以上堪称顶级,但没有一门能说达到了极致。
—别太钻牛角尖,云辉。
“嗯?”
—掌门曾说,广泛接触各类武功,也是获得领悟的契机。我听说武功本就没有尽头。以多样的经验为基础,去发展自身根基,如此便能找到前行之路。
“没有尽头……”
听到这话,我愈发坚定了内心想法。这正是我当下在武学上应走的路。
—应走的路?
对我而言,作为武功根基的是星明神功。
过去连南川剑客都未能突破的星明神功,我勉强摸到了七层初入的门槛,但仍未臻完美。
我正思索这些时,李延谦正传音给陈晟白说着什么。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陈晟白眉头紧皱。
似乎说完了所有话,李延谦抱拳,郑重说道:
“衷心希望无双城与本盟能再次建立良好关系。”
“……我会考虑的。”
“多谢。若您不忙,我想与昭兄弟小叙片刻。”
“我能与您聊聊吗?”
“和我聊?”
怎么突然要和我谈话?
陈晟白点了点头表示无妨。
于是,我们两人移步到无人之处。
刚一到风影八类宗圣塔的后面,我便问道:
“您现在可以说了。”
听我这么说,李延谦微微一笑,说道:
“现在不说的话,恐怕短期内都没机会进行这样的交谈了。”
他这么说是想谈什么呢?
我正疑惑着,李延谦一反常态,语气格外认真地说道:
“大哥如何看待武林联盟?”
面对他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题,我一时无法立刻作答。
想来他这么问,大概是因为听闻了我与血教有关,以及碧月英宗因受牵连而覆灭的事。
“要是我处在昭兄弟您的立场,恐怕会非常厌恶武林联盟。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导致大哥家破人亡的帮凶。”
他倒是看得挺明白。
若没有武林联盟的结盟请求,历史或许会截然不同。
说不定我从一开始就会以风云八流宗少宗主的身份长大。
看李延谦的样子,似乎也没必要刻意掩饰。
“说实话,我对它没什么好感。”
听我这么说,李延谦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但我并非特别讨厌你,也没有什么恩怨。”
毕竟他和当年的事并无关联。
李延谦似笑非笑地说:
“我也不讨厌昭兄弟。甚至应该说,还挺有好感的?”
嗯。
我倒没到那种程度,不过也没必要把这话说出口。
李延谦向我伸出手。我疑惑地看向他的手,他说道:
“以前跟随师父去西域的时候,遇到过一些事。西域人在表示亲近和尊重对方时,会这样握住对方的手打招呼。用我们的话说,大概就是握手。”
这是种很特别的打招呼方式。他似乎是为了表达对我的尊重,才采用这种方式。
于是我也伸出手,握住了李延谦的手。李延谦握住我的手,对我说:
“真希望我们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
“……要是不能呢?”
“那今天没能进行的最后一轮比试,我就会拼上性命与你一决高下。”
他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这不仅仅是友好,更能看出他想与我一较高下的好胜心。
- 紧!
我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暗暗较劲。
他没有丝毫轻敌,所以才会用“拼上性命”这样的表述。
“真希望那样的日子不会到来。”
我也带着期许回应道。
然而,我们两人都隐约预见到了未来或许会有冲突的那一天。
说不定哪天就会针锋相对。
神镜武宗的圣塔塔顶,一间没有点灯,昏暗的办公密室。
走进自己办公密室的宗主欧阳镜,嘴里爆出粗口。
“该死的。”
他走向装饰柜,打开放在那里的酒壶盖子。
接着,也不用酒杯,直接对着酒壶大口灌酒。
“唉……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棘手。”
假天武星事件让一切都化为泡影。
欧阳镜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股郁闷,又猛灌了几口酒。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为了保命,你这副模样还真是狼狈不堪。”
‘!?’
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欧阳镜惊恐万分,运起内力,迅速转身朝后方射出暗器。
就在他准备施展功法时,黑暗中的一个存在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
接着,扭了一下他的手腕。
“呃啊!”
欧阳镜挣扎着想挣脱,看清了眼前的人。
“你是?”
“嘘。”
这个脸有一半隐在黑暗中的神秘人一开口,欧阳镜便微微点了点头。
神秘人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从欧阳镜颤抖的眼眸可以看出,他似乎极其惧怕此人。
那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为了保命,你倒是很会装作与此事无关,演技不错嘛。”
面对这指责,欧阳镜声音颤抖地回答道:
“对方可是无情风神啊。况且,那家伙,不,那个叫武恶之人的身份已然天下皆知,我又能用什么办法阻止呢?”
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似乎也是刚刚得知武恶的真实身份。
其实,他确实是刚知道。
虽然知道是冒牌货,但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前五大恶人之一。
隐在阴影中的存在咂了咂舌。
“好不容易谋划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在那种情况下,我什么也做不了。”
“身为无双城四大宗主之一,你这废物真是无能至极。”
“咳咳。”
这番话似乎刺痛了欧阳镜的自尊心,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但对方是比他更强的高手。
‘那你自己去和陈晟白较量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话他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因为他清楚,贸然激怒对方,不知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这时,隐匿在阴影中的人朝他递过来一个东西。
是个黑色的布袋。
“这是?”
“从现在起,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听到这话,欧阳镜紧紧咬住嘴唇。
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武恶还活着。稍有不慎,我也可能暴露啊。”
“这事我会处理。你只需专注于交代给你的任务。”
“……明白了。”
欧阳镜一回应,阴影中的人缓缓站起身来。
接着自然而然地朝密室门口走去。
他身上穿的服饰,正是神镜武宗武士们所穿的衣服。
看似在催促对方赶紧离开,这人握着门把,开口说道:
“差点忘了,天武星还活着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当时以为他死了。”
“武恶一直在骗我们。”
“……”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才让我们留他活到现在?”
说完最后这句话,这个身份不明的人打开门走了出去。
欧阳镜像是泄了气一般,靠着墙缓缓坐下。
然后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黑色布袋。
解开系着的绳子,里面放着折叠起来的纸张和一个褐色的小圆环。
欧阳镜展开折叠的纸张,读着上面的内容,他的眼珠疯狂地抖动着。
***
那天傍晚,
我与父亲陈晟白面对面,坐在风影八类宗的议事厅里。
清理完现场,废掉了冒牌天武宗,也就是武恶的丹田,并将他关押起来,这些事花费了不少时间,所以才到现在才有机会面对面交谈。
“您也可以亲自去审问他。”
“不用了,王宗主已经接手此事,我无需操心。”
看来是四大武宗之一海王星宗的宗主王处一,主动承担起审问武恶的任务。
想必是考虑到不想让我和父亲为后续事宜费心。
陈晟白用温柔的语气对我说:
“现在没别人了,你可以摘下易容面具了。”
果然,他知道我戴着易容面具。
于是,我先摘下眼罩,又小心翼翼地捏住耳根,取下脸上的易容面具。
摘下眼罩和易容面具后,陈晟白的眼珠微微颤抖。
“……这就是你的脸啊。”
他似乎一直很想看看我的真面目。
或许是想确认我长得像他和母亲几分。
— 感觉挺像的呢。
我不太清楚,小潭剑这家伙却嚷嚷着说我像。
见到昭益轩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大惊小怪的。
现在只剩我们俩了,有些问题应该可以问了。
“……您知道母亲在益阳市集的事吗?”
这是我最好奇的问题。
因为他曾说我应该待在正派。
听到我这话,陈晟白的眼眶红了。
“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您明明知道,却任由母亲那样被丢下不管呢?”
我太想知道原因了。
听到我这样问,他像是喉咙被哽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碧月英宗被剿灭的那天……我被关在了圣塔的地下。”
“圣塔的地下?”
这我完全不知情。
“差不多有一年时间。”
“竟然有一年之久?”
竟然有人把父亲关了那么久。我正疑惑,陈晟白说道:
“是你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的父亲,把我关在那里的。”
“为什么?”
“应该有诸多原因。也许是为了阻止我和你母亲一起逃亡,又或许是为了向各门派证明,圣塔唯一的继承人与飞月英宗毫无关联。”
啊,原来如此……
这我压根儿没想到。毕竟父亲成了飞月英宗的女婿,自然可能成为被觊觎的对象。
“一年后,我从禁地出来,就开始寻找你母亲的下落。但因为有四大武宗乃至本城的监视,我没办法明目张胆地找。”
这我能理解。当时父亲还不是八大高手之一,只能看无双城的眼色行事。
“好不容易找到你母亲时,她已经在益阳市集安了家,还生下了你。”
眼眶泛红的陈晟白,眼中满是思念。
陈晟白捶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我这个没用的父亲,当时根本不知道。完全没想到你会是我的孩子。”
“……您怨恨过母亲吗?”
“没有。”
“没有吗?”
“那时,抱着你的母亲和昭益轩,看起来是那么幸福。”
“……”
“当我这个无能的父亲,无力守护你母亲,还被囚禁时,看到她和别人幸福的样子,我实在没脸去见她。”
泪水从陈晟白的脸颊滑落。从他的神情中,能真切感受到他曾真心爱着母亲。
“你母亲好不容易活下来,重新寻得幸福,我不能再把她拖回深渊。因为我这个父亲,实在太过无力。”
我也渐渐哽咽起来。因为我感受到了父亲陈晟白内心的痛苦。
虽然他没说,但我能猜到,从那以后,他为了钻研武功、提升自身实力,付出了多少不懈的努力。
“为了不让本宗再发生这样的悲剧,我全身心投入武学修炼。我闭关苦练,日夜钻研武功。当我自认为取得了满意的成果时,却听闻了你母亲去世的消息。”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拥有了守护的力量,你母亲却已不在人世。”
能想象他当时陷入了多么深的痛苦之中。怪不得他一直孤身一人,未曾与任何人有过多交集。
“每一天都如同身处地狱。我甚至想立刻舍弃性命,去见你母亲。”
“怎么会!”
真没想到他竟产生过如此极端的念头。刹那间,我惊讶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见我这般模样,陈晟白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
“对不起。从那时起,父亲的脑海里只被复仇填满,完全没考虑过你,你可是你母亲的血脉啊。”
对那些将碧月英宗和母亲逼上绝路之人的复仇之心,似乎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陈晟白握住我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可是,一想到你母亲为了让你活下来,牺牲了那么多,我这做父亲的,哪怕死了,也没脸去见你母亲和你啊。”
看着悲痛至极的他,我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最初得知他的存在时,我满心都是埋怨。
这么一个责任感强的人,变得如此强大,却始终没有去找母亲,这甚至让我心生憎恶。
然而,我没想到他竟在痛苦中度过了这么多年。
“无情风神”这个称号,原来代表着他所经历的痛苦岁月。
“……你不恨我吗?”
面对他的问题,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将手放在他搭在我手背上的手上,说道:
“我恨。”
“……”
他的脸色变得阴沉。
见状,我接着说:
“我恨自己,到现在才知道您竟如此痛苦地活着。”
“……你……”
“父亲。”
听到我这话,陈晟白又一次落泪。
喊出“父亲”二字时,我自己也不禁动容,他显然也是如此。
我们彼此对视,流泪许久。
随着时间流逝,许是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便用衣袖擦去泪水。
陈晟白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说道:
“你母亲比我强多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把你培养得如此出色,不是吗?你成了南川剑客的传人,成为了正派武林的新星。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听到这话,我瞬间回到现实。
陈晟白似乎只把我当作正派武林的新希望。
不,这也在情理之中。
我背后隐藏的事,他又怎会知晓。
“虽说听到你与五大恶人之一月恶剑的女儿见面时,我着实吃了一惊,但只要你愿意,无论你和谁见面……”
“父亲。”
“怎么了?”
“我也有话想对父亲您说。”
我极为认真的语气,让陈晟白感到诧异。
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么想来,外祖父还在世这件事也得说,可最重要的是,先把这气运之事说出来吧?
看来还是得从这说起。
“在此之前……希望父亲您别太惊讶。”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如今对为父来说,似乎没什么能让我惊讶的事了。”
见他这般回应,我深吸一口气。
接着闭上左眼,凝聚意念,开启了上段战。
刹那间,我身上发生了变化。
原本平静看着这一切的父亲陈晟白,表情瞬间凝固。
“这……究竟是……”
看到我如鲜血般殷红的头发和浅红色的眼珠,他一脸错愕。
于是,我道出了真相。
“我就是当代血魔。”
“什么?”
本说再没什么能让他惊讶的父亲,此刻震惊得喊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