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红烛摇曳,光影在雕花窗棂上晃荡不休,恰似皇后薛舒窈此刻紊乱如麻的心绪。她蛾眉紧蹙,那眉心一点郁色仿若凝霜,透着彻骨寒意。青葱玉指死死攥着一方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她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踱步,头上珠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轻响,恰似她此刻破碎凌乱的心境。
“哼,除了那秦德妃与赵锦旭,还能有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对太子下此毒手?那赵锦旭的夺嫡之心,已然是司马昭之心 —— 路人皆知,毫不遮掩。” 她愤懑的说道。
敬国公薛成烨静立一旁,面上亦是阴云密布。他垂眸沉思良久,才沉沉开口,愠怒道:“娘娘,你我心中俱是清明,此事十有八九乃秦太师与荣襄郡王在背后精心筹谋。只是这话,断断不能直白与皇上言明。秦德妃与荣襄郡王向来在皇上面前极尽谄媚之能事,皇上对他们宠爱有加,若贸然提及二人,只怕皇上会误以为我等急于揪出真凶,而蓄意攀咬他人。可这口恶气,我薛成烨又怎能咽得下!”
言至此处,他双眸危险地微眯,眼中迸射出凌厉光芒,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似是要将那幕后黑手生吞活剥。
继而,他微微仰头,长叹了一声,续道:“太子此番左手致残,这太子之位,怕是已然岌岌可危。古往今来,哪有身体残缺之辈能登上大宝?娘娘也莫要太过伤怀,咱们还有二皇子。二皇子击退匈奴,战功赫赫,且胸有韬略,才情不凡。只是那秦德妃,一直深得皇上恩宠,在后宫可谓一手遮天,娘娘往后行事,定要慎之又慎,万不可莽撞行事,以免赔上了自身,乃至累及家族。”
皇后薛舒窈听闻此言,娇躯猛地一颤,美目中泪光盈盈闪烁,须臾间,泪水决堤,簌簌而落。她哽咽着哭诉道:“哥哥,你哪里知晓我在这后宫中的难处。我与皇上,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平日里,若不是逢年过节,这坤宁宫的大门,他都吝于踏入半步。若非我诞下麟儿,为皇家续了血脉,只怕圣上早萌生废后之念。”
言罢,她轻抬素手,用一方丝帕缓缓拭去眼角的泪花。稍作平复后,哀怨之色再度浮上面庞,幽幽开口道:“都怪当年,我太过年轻气盛,行事莽撞冲动。犹记那一日,梅嫔前来请安,迟了许久。我身为后宫之主,不过是依着宫规,轻言训诫了几句,原是想让她知晓规矩的重要,日后莫要再犯。谁能料到,她仗着怀有龙嗣,竟骄纵至此,当堂便甩了脸色,毫无顾忌地出言顶撞于我。彼时众目睽睽之下,我身为六宫之首,威严与颜面又该置于何处?我罚她跪了一个时辰,本以为只是略施惩戒,未曾想,却酿成了那般无法挽回的惨祸,致使她小产殒命。自梅嫔离世后,皇上便与我离了心。再后来,秦氏入宫,只因眉眼间与梅嫔有几分相似,短短两年,便从贵人之位一路扶摇直上,晋至妃位。后宫众人瞧在眼里,面上虽对我依旧恭敬有加,可背地里,又不知是如何地议论编排。”
言及于此,皇后话语稍顿,胸脯急剧起伏,显是悲愤难抑,切齿恨道:“我实难释怀!这后宫之内,名门闺秀似云,环肥燕瘦,才情卓绝、通文墨、谙诗词、精琴棋书画者,如过江之鲫,圣上缘何独钟情一个粗鄙村妇!”
语落,殿内仿若寒夜死寂,针落可闻。
薛成烨目光深邃,沧桑之感隐现,微微摇头,轻叹一声,继而说道:“娘娘,莫再为此劳神伤怀。那村妇能获圣上垂怜,究其根本,乃圣上早年外出巡游,机缘偶合,偶遇与这宫闱之中规行矩步、善用心计女子截然不同。她那未经雕琢的朴拙、纯善,恰是圣上所求。男子钟情女子,有时至简,勿需其琴艺超凡,奏出仙乐袅袅;亦毋须其棋艺通神,决胜千里之外;更不必强求笔下华章惊世,容颜倾国倾城。于男子而言,不过是‘幸得识君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的刹那悸动罢了。娘娘宽心,臣已有万全之策。”
皇后听闻,微微抬眸,眼神中满是急切与期许,忙追问道:“哥哥,您可是已然有了应对的妙计?”
“既然他们胆敢伸手,行此等阴毒之事,那我便顺水推舟,将此事彻底坐实。无论背后是荣襄郡王,还是秦太师在暗中捣鬼,臣都要让这盆脏水泼在荣襄郡王身上,让他永无翻身之日。”薛成烨咬牙切齿说道。
肖玉凤独坐在正厅之中,身姿略显憔悴,唇角此刻干裂起皮,隐现着几枚燎泡,泄露了她这几日揪心的煎熬。她蛾眉紧蹙,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一颗心全系在次子季昭身上,满心盼着他能早日归来,好让自己弄清楚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然而,季昭每至更深露重、万籁俱寂之时,才悄无声息地踏入府门,未等天色破晓,又似一阵风般匆匆离去,一次次与他错过。
这日,曙光乍现,季晖一袭青衫,神色落寞,正欲迈出府门,肖玉凤听闻声响,不及多想,几步跨到季晖身前,抬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切的问道:“晖儿,你可晓得你父亲如今怎样了?刑部那案子可有半分进展?咱们陈府可会因这事儿获罪连坐?”
季晖瞧着母亲满面的焦灼与惶恐,眼眶微酸,暗自叹了口气,缓声安抚道:“母亲,您且宽心,莫要急坏了身子。二弟现今正与敬国公一道,没日没夜地查这案子呢,二弟打小便机灵过人,聪慧异常,他定会想尽办法查明真相。自父亲出了事,孩儿已不便在圣上跟前伺候,如今负责史书纂修一职,如今在圣上近前伺候笔墨的,换成了翰林院的李青安。”
肖玉凤听闻此言,身形猛地一震,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季晖衣袖,声音发颤地追问道:“竟有这等变故?为何此前从未听你说起?还有,你可知此次祭祀为何放着专司礼仪的礼部不管,反倒落到了鸿胪寺手中?”
季晖开口:“此次祭祀改由鸿胪寺接手,实则事出有因。礼部尚书王大人的父亲于月余前骤然离世,王大人悲痛万分,已回乡守孝去了,礼部群龙无首。而礼部侍郎又全身心扑在筹备科举一事上,分身乏术,这祭祀的重任,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鸿胪寺肩头,细细想来,倒也合乎情理。”
肖玉凤听完季晖这番解释,缓缓松开了紧攥的双手,神色却依旧凝重,她抬手轻轻理了理鬓边凌乱的发丝,似是想借此平复心绪,低声喃喃道:“但愿如此吧,这多事之秋,真真是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
季晖微微点头,眼中满是疼惜:“母亲,您也莫要太过劳神,家中诸事有孩儿们顶着,您只管安心将养身子。” 言罢,他轻轻拍了拍肖玉凤的手背,似是给予慰藉。
肖玉凤轻应一声,抬眸望向远方,目光中满是忧虑:“唯愿你父亲福泽深厚,吉人天相,得以早日平安归府。还有你二弟,这般没日没夜地在外奔波劳碌,也不知他那身子骨可还撑得住。”
言犹未尽间,门外陡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肖玉凤与季晖对视一瞬,皆于对方眼眸深处捕捉到一抹期许之光,心下暗道:莫不是季昭回来了?
刹那间,门扉被猛地撞开。却见庆儿神色匆匆,疾步而入,“扑通” 一声跪地行礼,而后大口喘着粗气禀报道:“太太,大爷,二爷…… 二爷他……” 小厮许是跑得过于急切,气息紊乱,话语也说得断断续续。
肖玉凤心急似火焚,上前一步,柳眉倒竖,厉声喝问:“昭儿他究竟如何了?快说!”
小厮咽了咽唾沫,稳了稳心神,忙不迭地回道:“二爷在查案途中,不慎遭遇歹人突袭,此刻已然受伤,正被抬回府中的路上呢!找了几家医馆,大夫皆不敢诊治,太太快想想办法。”
“什么?” 肖玉凤顿觉天旋地转,娇躯晃了几晃,幸而季晖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季晖亦是满面惊惶之色,急声吩咐:“速去请胡大夫、黄大夫、还有谢大夫,务必以最快之速!”
小厮领命而去,一时间,陈府上下仿若炸开了锅,乱作一团。肖玉凤在季晖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朝着府门奔去,满心的焦急与担忧仿若汹涌潮水,将其彻底淹没。
不多时,便见一群人抬着担架匆匆入府。担架之上,季昭面色惨白如纸,衣衫破碎凌乱,胸前赫然插着一支利箭,血迹斑驳刺目。肖玉凤见状,泪水潸然而下,夺眶而出,扑上前去,声声哀唤:“昭儿,昭儿,你醒醒啊……”
季晖亦是眼眶泛红,强忍着悲痛,指挥众人将季昭安置妥当,随后转身,对着肖玉凤轻声宽慰:“母亲,您且莫要哭坏了身子,二弟向来福缘深厚,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益元堂的谢大夫和胡大夫匆匆赶来,一番悉心诊治之后,众人皆屏气敛息,静静等候结果。良久,胡大夫才缓缓起身,摇头叹息连连:“二少爷这伤着实不轻,此箭离心窝仅差毫厘,虽说暂无性命之忧,可这拔箭之举,非得医术超凡者不可,老朽实在不敢贸然动手。往后还需精心调养,且倘若这伤恢复不佳,恐会落下病根。”
肖玉凤此刻已然顾不上其他,双手紧紧拽住季晖的衣袖,止不住地颤抖,美目中满是决绝与急切:“快去将承祥侯府的黎大夫请来,他定有法子治好昭儿,快去。” 那声音已然带着几分哽咽哭腔,却又强自压抑着,生怕惊扰了昏迷中的季昭。
季晖瞧着母亲这般模样,心间一阵酸涩难忍,转身快步踏出府门,奔那承祥侯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