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转入深秋,凛冽寒风仿若裹挟着冰碴,呼啸着灌进京城的大街小巷,满目皆是凋零之景,金黄的树叶纷纷扬扬飘落,不多时便积了厚厚的一层。广宁侯府内,丫鬟小厮们也都换上了夹绒衣裳。
维君生性活泼俏皮,最是耐不住寂寞,眼见着天寒不宜外出游乐,便时常带着些精致点心、新奇玩意儿往侯府里头跑,专为陪着姐姐与外甥解闷逗趣。她那灵动的模样任谁瞧了都心生喜爱,和维芳自幼一处长大,姐妹情深自不必说。这广宁侯府,向来人口不算兴旺,自打小姐陆言卿风光出阁后,府里愈发冷冷清清,往昔的热闹劲儿一去不返。侯府二老见维君常来,自是打心底里高兴,只盼着她能来得更勤些,让府里重新充盈着欢声笑语。
肖玉凤暗自思量,维君已然年满十五,在这世道,若是有了合适的人家,说不定哪天便要谈婚论娶。待嫁作人妇,哪还能似未出阁的姑娘一般自在随意地四处走动。念及此处,她便也默许了维君时常前往侯府之事。
侯府的花园之中,丫鬟们簇拥在维君与睿泽身旁,陪着他俩一同放风筝,欢声笑语洒落一地。涵雪小心翼翼地抱着睿泽,满目皆是宠溺;含巧则稳稳端着茶盘,碎步紧跟其后。
维君双手紧紧握着风筝线,那风筝做成了一只威风凛凛、振翅欲飞的雄鹰模样,羽翅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辨,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能直破云霄。微风轻轻拂过,维君迎着风,身姿轻盈地快跑几步,手中的线轴随之灵活转动,风筝慢悠悠地腾空而起,徐徐升高。
维君仰起头,目光紧紧锁住翱翔于天际的风筝,一头乌发随风肆意飞扬,双颊因跑动而晕染出淡淡的红晕,恰似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明艳动人。她笑语嫣然,声音清脆如铃:“睿泽,快看呀,咱们的风筝飞得好高好高啦!”
睿泽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瞪得仿若铜铃,满是新奇与欢喜,在涵雪怀中一个劲儿地蹦跶,小手还不停地挥舞着,想要去触摸那高飞的风筝。幻梅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手中拈着针线,正专心绣着睿泽的肚兜,她抬眸,温柔地轻声提醒:“三小姐,慢些跑,仔细脚下,千万别摔着了。”
曲径通幽处,亭台卧繁花。广宁侯夫人与维芳临亭品茗,日光漏金,洒于精瓷茶具之上,光影跃动,仿若壶中藏着日月星辰。茶香袅袅升腾。侯夫人目光透过朦胧茶雾,望向嬉闹的维君,眼中慈爱恰似春泓,柔声道:“你瞧那孩子,童真无邪,玩得这般开心,无忧无虑的模样,当真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维芳也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后拿起一块八珍糕,方入口,却柳眉微蹙,急将糕屑吐出。侯夫人见状,蛾眉轻敛,急问:“可是天凉冻着了?”
维芳忙以热茶漱口,帕子轻拭嘴角,缓神答道:“许是霜寒暗袭,这两日肠胃常觉沉疴。” 侯夫人忧色顿生,对绿柳说道:“速去请卢大夫!” 绿柳领命,如脱兔疾奔。片刻后,卢大夫匆匆而至。其凝神把脉,面沉如水,双眸似阖非阖。修长十指稳落维芳腕上,仿若抚琴问脉。时而眉心浅皱,时而眸现惊喜。
良久,一炷香烬,卢大夫收手,展眉绽笑,整衣拱手:“恭贺侯夫人,贺喜世子妃!胎气初凝,已逾月余。当下切勿劳累,起居慎行,尤忌抱携幼童,禁房事,恐伤胎元。前三月至关紧要,诸事当须谨慎。”
维芳听闻此言,眼中瞬间仿若有璀璨星辰划过,恰似春日里破冰的湖面,泛起层层惊喜的涟漪。她下意识地轻轻整了整衣袖,仪态端庄优雅,她轻声问道:“卢大夫,不知这胎相可还稳固?”卢大夫再揖,肃容而答:“世子妃宽心,如今月份尚浅,脉象未壮,下月复诊,当见分晓。唯愿安心养胎,静候嘉讯。”
广宁侯夫人闻得喜讯,心中既惊且喜,忙不迭地亲手扶起维芳。她一面扶,一面温言软语地念叨着,要维芳万事小心,尤其着重叮嘱,往后万不可再抱睿泽,以免稍有差池,伤了腹中胎儿。
维君在旁听闻姐姐再度有孕,眼眸瞬间亮若繁星,满心的欢喜如决堤洪水,奔涌而出。她随手将手中风筝一丢,快步跟着姐姐回到怡芳院。
踏入房中,维君移至榻前,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维芳肚子,嘴角噙着一抹甜笑,轻声呢喃:“我又要有小外甥了,母亲要是知晓,定然会十分开心。” 姐妹俩正你一言我一语,沉浸在即将添丁的喜悦之中,门帘忽地被掀开,陆逸大步跨了进来。他原在书房潜心作画,因怕颜料污了衣裳,便在外面罩了一件宽松的袍子,此刻听闻母亲遣人告知妻子再度有孕的喜讯,满心的急切如燎原之火,烧得他来不及换下袍子,脚下生风,径直往怡芳院奔来。
涵雪见世子进来,忙迎上前去,意欲替世子取下外袍,以尽分内之责。谁知,含巧快她一步,抢在她前头,身姿婀娜地凑近陆逸,伸出纤纤玉手,替世子解开袍子,那动作轻柔缓慢,指尖似有意无意地划过衣料,眼神更是含羞带怯,仿若春日里初绽的娇花,怯生生却又藏着几分撩拨之意。涵雪瞧见,嘴角微微下撇,脸色阴沉得仿若暴雨将至的天空。
陆逸一门心思全系在维芳身上,满心满眼都是妻子有孕的惊喜,哪里顾得上留意含巧这般小动作,眼神自始至终未曾从维芳脸上移开。
维君聪慧机敏,见姐夫进来,心下知晓二人必有体己话要说,便盈盈起身,笑道:“姐夫定然有话同姐姐说,我便先去陪睿泽玩了,稍后再来看姐姐。” 言罢,维君将房中丫鬟一并带出,刹那间,房中便只剩陆逸与维芳二人,静谧温馨。
含巧却仿若脚下生根,立在门口,未有半分挪动之意。维君见状,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歪着头,一脸疑惑道:“含巧姐姐怎地不走,我姐姐他们夫妻二人说话,留在这多没意思,我们再去放风筝吧。”
换做旁人,此刻定会顺着维君的话,一同离去,可含巧却仿若被钉住一般,只是抿嘴一笑,轻声说道:“都走了,若世子与世子妃喝茶添水,身边没个人,就太不像话了,还是我留下伺候吧,你们且去玩吧。” 那语气虽轻柔,却透着几分执拗。
涵雪在旁,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含巧这般行径,心中恼怒,不禁沉声说道:“我留下,含巧去陪三小姐玩。”
那口吻仿若军令,不容置疑,含巧听闻,心中一慌,心虚地朝屋内瞥了一眼,满心的不舍 却也无奈,只得跟着维君一道,怏怏地去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