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
生物钟让余杲杲在5:55准时醒来。想到第二天要投入一场几十万人的竞争,她难得的失眠了。
不太记得具体几点睡着的了,她估计应该也就睡了四个多小时。
换好衣服,余杲杲打着哈欠走到客厅,父母和奶奶都已收拾妥当,余父穿了一件大红色t恤,说是鸿运当头,胡文英和邱爱华则是红色旗袍,说是旗开得胜。
余杲杲只捂着嘴朝他们笑。
吃早餐的时候,余阳阳打来电话。不敢打扰高考生,老余又动不动就骂他,他只敢给打给胡文英,“妈,我妹起床没?”
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起了起了。”胡文英咬了一口包子,“是要跟你妹妹说话吗?”
开了免提,余阳阳的声音传出,“余杲杲,别紧张,不用怕,我在两百多公里外为你加油。”
胡文英看了一眼女儿,从容淡定,没发现什么紧张的情绪,毫不留情戳穿儿子:“我看是你紧张吧!”
余阳阳索性也就不装了,坦然承认:“对啊,我紧张。妈,你不紧张啊?”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说紧张又怕女儿心理负担太重,胡文英拿回手机:“既然起来了,你快点去吃早餐。”
匆匆挂断了余阳阳的电话后,外婆的电话紧随其后,也是一样劝她不要紧张,尽力就好。
再一次挂断电话后,舅舅和叔叔的电话又跟着进来。
这顿早餐几乎是边接电话边吃完的。
吃完早餐,胡文英放心不下,又检查了一遍余杲杲的考试袋,确认身份证、准考证、黑色水笔、2b铅笔、橡皮一样不落后,才放回余杲杲的书包里。
余杲杲坐在玄关穿鞋,胡文英突然捞起她的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正常运转,时间准确,胡文英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女儿的手。
“妈,不要这么紧张。”余杲杲穿好鞋子,背上书包,转头安慰母亲,“你这样会弄得我也好紧张的。”
胡文英接着女儿的话:“好好好,我不紧张。”
开了门,胡文英大喊一声“等等”,跑进余杲杲的房间,拿了件薄外套出来,“这两天降温,你穿短袖容易感冒,把外套带上。”
坐进车里,胡文英跟丈夫感叹:“这天气也真怪,一会热一会冷的,一会太阳高照一会阴雨绵绵的。”
余杲杲去看车窗外,雨丝细密,城市晦暗。
胡文英没说错,这两天骤然降温,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好在余杲杲没有受冻感冒。
李修然没有这么幸运,早上起床他就觉得头晕鼻塞。
到了自习室,叶云慧早早守在那了,看见李修然恹恹萎靡的样子,再结合这两日的降温,她暗叫不好,赶忙带着李修然去了医务室。
校医开了几包芙朴感冒颗粒,叶云慧回办公室拿了纸杯给他泡上,寸步不离地陪在李修然身边,直到把他送进考场。
语文考试结束,高考作文不出所料地上了热搜。
廖书妍见到余杲杲,立刻拉住她的手,“阿杲,恭喜我们考完一门了!”
两个女孩默契地不去谈论题目。
余家父母和廖家父母在考场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方便两个女孩吃饭和午休。
吃了饭,家长们去一楼大堂坐着,把房间留给孩子,让她们安静休息。
余杲杲睡不着,趴在床上问廖书妍:“妍妍,你高考后有什么打算吗?”
廖书妍翻个身,侧躺着面向余杲杲,“睡觉!先睡个三天三夜!我受够了每晚熬夜写卷子的生活了!”
余杲杲赞同:“我也是!我每天都睡不饱!”
廖书妍却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我还想去报个舞室,然后……我想去跟暗恋的人告白。”
余杲杲知道廖书妍的暗恋对象,是她隔壁班的班长。
“告白啊……”余杲杲陷入沉思,“怎么告白?”
廖书妍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就……直接跟他说‘我喜欢你’呗!”
“这么简单吗?”余杲杲问,“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廖书妍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背对余杲杲,声音越说越小:“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了。”
很快,廖书妍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余杲杲清醒着。
当廖书妍说出要向暗恋的人告白时,她的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李修然那张脸。
下午还要考数学,余杲杲逼着自己闭上眼睛放松大脑,把那些与考试无关的杂念赶出脑子。
午睡起床后,窗外是倾盆大雨。
胡文英在送余杲杲和廖书妍去考场的路上吐槽:“今年的天气挺怪的。”
考完数学,雨也停了。
考生们的脸上情绪各异,考得好的昂胸挺胸,神气满满;考不好的丧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才走出考场,露着笑的余杲杲就听见耳畔此起彼伏的哭声。
听着心碎。
余杲杲叹息一声,收起心里的小得意,面色平静地走出考场。
晚上,余杲杲给李修然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李修然闷闷的声音,沙哑低沉且无精打采。
“你感冒了?”余杲杲问。
“嗯。”李修然回答,“喝过药了。”
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良久以后,李修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李修然,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嗯。”雨后的校园更加寂静清冷,李修然支在阳台栏杆上,听着余杲杲的关心,不觉莞尔。
余杲杲还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听着李修然的声音,她贴心地表示:“你快点去睡觉休息,明天加油哦!”
这通电话,跟昨晚的一样,以“A市见”作结尾。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市二中的学生们坐着大巴离开考场,市一中的学生们背着书包往宿舍楼走。每年新闻报道里的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涌出考场,奔向父母的画面,在这里,从未出现过。
李修然混杂在回寝的人群里,抬头望天。这场困难模式的人生游戏,他又通过了一关。
高三班主任们穿着红色t恤站在从考场回宿舍楼的必经之路上,激动地与学生击掌拥抱。
看到李修然,叶云慧拍拍他的肩,柔声道:“修然,恭喜你又打赢了一场硬仗。”
高考的战场上没有输赢,只要尽力,人人都是赢家。
宿舍区不少家长在等待,李修然看着那些扑进父母怀里的女生,不由自主地想到余杲杲。
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开心地抱着父母?
另一边,余杲杲背着书包,脸上是张扬热烈的笑容,一路朝校门口飞奔。
挤过熙攘的人群,余杲杲看见阳光下,胡文英抱着一束鲜花,和余建雄站在一起,夫妻俩旁边站着邱爱华和余阳阳,四人一齐踮着脚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余杲杲像只小白鸽,轻快地扑进了胡文英的怀里,“妈!我考完了!我解放了!”
松开胡文英,余杲杲又去和奶奶、爸爸拥抱,唯独忽略余阳阳。
余阳阳不满地跳脚,“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抱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接你,专门找院长签了假条!”
余杲杲低头闻花,不拿睁眼瞧他,“抱你干嘛?咱俩是异性,不能太亲密,知道了吗?”
歪理!余阳阳睨了妹妹一眼,看在高考这么辛苦的份上,不跟她一般见识。不抱就不抱,余阳阳顽劣地弯起嘴角,大手盖在余杲杲的头顶,把她的头发揉乱后,迅速跑回车里。余杲杲顶着一头乱发,抱着花束在后面追杀他。
一家五口在外面的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余阳阳买了第二天早上的车票,今晚要在家里住一晚。
到家后的余家兄妹,两人各占据沙发的一角,一个在跟同学聊天,一个在打游戏,画面和谐。
余杲杲的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余阳阳轻踹妹妹的脚心,“吵死了,快把你的提示音关了。”
把提示音关了后,余杲杲从沙发上爬起,坐在地毯上,下巴搁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看着余阳阳,“哥哥,你等会有时间吗?”
一声黏腻腻的“哥哥”,让余阳阳浑身一颤,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余阳阳呲着嘴,“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有事说事啊!”
“你可以开车带我去汽车站吗?”
听到“汽车站”三字,余阳阳警惕地爬了起来,“你要干什么?离家出走啊?”
余杲杲觉得无语,谁离家出走会跟亲哥说啊,“没有。就是有点事,你带我去嘛!”
“不是去干坏事?”余阳阳摆出家长的姿态。
“绝对不是干坏事!”余杲杲发誓,“我保证!”
到了汽车站,余杲杲也不下车,一直在车里坐着,余阳阳也不催,坐在驾驶座打游戏,偶尔抬头观察妹妹的神情。
半小时后,余杲杲下车了,余阳阳选择挂机,收起手机,也跟着下车。
看到凌寒艰难地拖着一只破旧行李箱和一只塑料收纳箱从汽车站里走出,余阳阳才懂了余杲杲此行的目的。
凌寒也没想到余杲杲会来接自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等余家兄妹拿过她手里的行李和箱子,自然地放进了后备箱里,她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送自己回家,情绪激烈地表示不要。
余杲杲嘴上说着好,双手却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后座,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你家住哪?”余杲杲问,“我们送你回家。”
凌寒具体的家庭情况,余杲杲并不清楚,但从她平时的行为举止和言语里推测出一二。
她和李修然不同,李修然的家里,有人在等他,但没有人为凌寒亮起家里的明灯。
凌寒说了地址,一路上紧张地抓着书包带子。
落后偏远的农村是会吃人的。她不想让余杲杲看见美丽外衣下的丑陋人间。
等车子驶入坑洼颠簸的村路,凌寒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村子里很少有车子驶入驶出,村口的大爷大妈们坐在杂货店的灯泡下,嗑着瓜子摇着蒲扇,不知道又在败坏哪个村民的名声。
车子稳稳停在凌寒的家门口,余阳阳下车帮她拿行李,余杲杲刚打开车门,一只脚才沾地,就听见身侧的凌寒在大喊:“杲杲,你不要下车!”
凌寒的眼里含着泪,努力地不让眼泪滴落。
吃人的村子,第一个吃的就是单身女性。从牙牙学语的幼女到头发花白的寡妇,只要是单身,都会成为村里人的谈资与可交换的资源。
凌寒已经习惯了村里的污言秽语,但余杲杲不行,她是干净的,她不能沾染一丝一毫的污浊。
余杲杲被凌寒这一嗓子喊懵了,呆呆地坐在车里。她不懂向来怯弱胆小,只敢小声说话的凌寒,为什么会突然大喊,像是情绪崩溃。
凌寒接过余阳阳手里的箱子,告别后,往院子里走。
余家的车原路驶离。
驶至杂货店外,余阳阳突然刹车,问余杲杲要不要喝水,余杲杲摇头,余阳阳下车给自己买了一瓶水。
年轻俊朗的后生推开车门下车,大爷大妈们的眼神齐刷刷落在余阳阳的身上,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
付完款绕回车里,余阳阳听到门口的那群老人在说:“他是谁啊?是不是那个凌家贱丫头的姘夫啊?模样倒是蛮好的。”
另一个说:“十有八九是咧!你看那丫头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就晓得了,哪个学生在外面待这么久不回家的!而且那丫头,她爸妈又不管她,她哪来的钱上学,肯定是男人给的!”
“真是不要脸……”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余阳阳敲了敲余杲杲这侧的车窗。
余杲杲降下车窗,“怎么了?”
爱嚼舌根的老人们看见后座还有个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忍不住编排起新的故事。
“啊呀呀,凌家那丫头原来是做小三的啊!”
余阳阳眉毛一挑,向余杲杲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撕烂不好好说话的嘴?”
“好!”余杲杲开了车门下车,和哥哥一起走到老人们面前。
余杲杲在那个说凌寒是小三的老人面前蹲下,一副天真的语气,“别人是不是小三 ,你看一眼就知道了呀?好厉害哦,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做过小三啊?”
对面老人气得脸色又青又白,“你……你……”
余阳阳把余杲杲拉到自己身后,“大爷大妈们,我之前听说有个地方出了个车祸,一家人全没了,后面一了解,原来那一家人是活该,因为他们天天嚼人舌根,最后别人一生气,就开车把他们撞了。你们说,这个故事惨不惨啊?唉,做人还是得积点德。”
余家兄妹又上了车,跟一群横僿不文的鼠雀之辈,争论是非对错是毫无意义的,反正他们已经让那群老人感到不快,这就足够了。
调转车头,车子又回到了凌寒家外。
余阳阳按响喇叭,凌寒听到声音,拉开窗帘往外一看,看是他们,赶快下楼。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凌寒问。
“接你去我家。”余杲杲跟着余阳阳一起下车,“这个破地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