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魏老爹,魏大爷,您老行行好,放过我吧……”
“您老就当我是一个屁,放了得了呗……”
这几天,沈腾已经多次恳请魏延,“求放过”,自己宁愿磨皮了脚底板板,也不想被这倒霉鬼架在马背上磨炼。
但每次,他的“求放过”都被魏延无视了。
看着马背上龇牙咧嘴坐立不安的沈腾那副凄惨劲儿,魏延便是得意非凡地一阵笑:“哈哈哈,小子,你和我老魏的缘分来了,怎能错过?”
说着,魏延抹了一把杂乱的胡须,将上面许多尘埃打落。
“嘿嘿,你当咱老魏是傻子么?你小子神神叨叨的,又来历不明,没有调查清楚前,想走?哼——”
其实沈腾自己心里也非常清楚,他不可能被魏延放掉了。
都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由此而推理,这世上也没有无缘无故地穿越,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相知。
既然自己穿越过来,第一个遇到的就是这个倒霉蛋魏延,他相信这不是命运在和他开玩笑,其中一定大有深意。
自己又恰好在那个时机救了魏延,一举改变了魏延的命运。如此一来,自己的命运也将与他的命运相勾连,是想跑也跑不掉的了。
沈腾并不是没有骑过马。
后世中国的西南边境线上,很多地方,骑马比开车方便,甚至,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车路。云南贵州的茶马古道,除了马,和骡子,你就别想其他任何交通工具了。
当然,自己的双腿除外。
骑马是一个体力活儿,更是一个技术活。
沈腾看着身边那些军中老卒们在马背上翻转腾挪,一个个身体随着马背的律动而起伏不定,韵律相和,感觉这些家伙人马都已经融为一体了,那才真的是一种享受!
他甚至还发现有些军卒竟然一边赶路,还不耽误他们一边打盹!
这个发现让他从心底里对这个时代的军人们涌起无限崇敬之情。
但在于他自己,骑马狂奔与受刑几乎没有任何差异。
马背的每一次颠簸,他的胯下就一阵钻心的痛。
这痛不是一直存在,而是随着马背的律动,有规律有节奏地涌过来,仿佛是在不断提醒他:“来了,来了,要痛的哦,你准备好了没有……”
这特别的感觉,让他有了一种特殊的痛楚体验。
于是,他的嘴巴里便也有节奏地嚷嚷着:“痛啊痛,痛啊痛,痛啊痛……”
后来,这话就变成了另外的:“老魏啊,该死的,杀千刀的,停一下吧,老魏啊,痛啊痛,老魏啊,该死的,杀千刀……痛啊痛……”
魏延就在他身边。
老魏腰背挺直,身体随着马背的起伏而律动,一副气定神闲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鄙夷地看着身边这个“哎呀”连天的家伙,鼻孔里呲出一股气来,不断地贬损他,道:“小子,就这点能力,还敢在老夫面前胡吹乱侃的,说什么改变老子的命运!我去你大爷的命运,我老魏这辈子,就从来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嘚瑟,没有我,你老魏的脑瓜子都已经被人当球踢了。”
“嘿嘿,那是老夫我命不该绝,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来搭救老夫。”
沈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恨不得一拳将那老不要脸的魏延打出一个满脸桃花开来,可惜他一只手刚刚松开马鬃毛,身体不由得就向老魏那边倾斜下去,堪堪就要掉下马身。
沈腾不由地大叫起来:“老魏救我!”
紧接着,肩膀就被人抓住了。
魏延将沈腾的身子扶正,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子,奔驰的行伍之中,掉下战马,结果只有一个,就是——马踏如泥。你救了老夫一命,老夫也救了你一命,这下扯平了,互不赊欠了哦,以后别再胡咧咧说什么救了俺老魏。”
说着话,还冲着沈腾挤眉弄眼地笑。
周围的侍从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都很喜欢这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年轻人,身手高强,却又幽默风趣,而且奇奇怪怪的,经常说出一些大家莫名其妙的词语来。
沈腾狠狠瞪了老魏一眼,却再也不敢松手去打他。
打,是不敢打的,但却不妨碍沈腾骂人:“老魏,你真不要脸,信不信我整个东西出来,能把你跑死,却只能在我身后吃土。”
魏延“哈哈哈哈”一阵大笑,道:“小子,整出来让老爹我看看再说,别在这里瞎咧咧!”
军卒来报,前面不远便是当年阆中营的驻扎地。
魏延大手一挥:“就去那里休息一晚。”
几年没有人住,阆中营所在地早已面目全非。
但这位置的确选得好——毗邻官道不远,是一个非常大的山顶平顶,水源也很方便。若是在四周建起高墙来,便是一个简易版本的军寨,易守难攻,却又恰好将南北的官道卡死。
其实原来这里是有建寨子的,但自从夷陵之战张飞带着阆中营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十几年下来,这里便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怎么可能还有旧日模样?
军卒们立即开始搭建窝棚,埋锅做饭。
此时,太阳已经堪堪落山,留下无尽的余晖洒满天空。
登高望远,风轻云淡,红叶满山。
在斜阳余晖下,满山遍野都仿佛披上了一层金光。
这是一个美丽的秋日,更是晚霞满天飞的好时节。
魏延看着四个军卒将沈腾从马背上抱下来,与其说是“抱”,还不如说是“拖”下来的。
魏延那蔑视的眼神简直都快要把沈腾气死气疯了,那老家伙的鼻孔都已经冲着天空去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老魏,你这家伙不是好人,你这叫那什么,对了,叫恩将仇报!”
“叫卸磨杀驴吧,叫兔死狗烹也行……”
魏延和沈腾打着嘴仗,随口贬损着对方,论起打嘴仗来,老魏可也没有输过谁的,当初和杨仪那厮……
怎么忽然就想起了杨仪那厮,便又触动了魏延的心事,心情一下子就烦躁起来……
“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说的不正是自己么?”
魏延一屁股坐在侍卫拿过来的一个马扎上,沉默不语了。
有护卫送过来一个酒囊,魏延一把抓过来,拔出塞子,“咕咚咕咚”狠狠地灌了几口,长舒一口气,再灌两口,看向西边天际绚烂的晚霞,呆呆地出神。
士卒们都在忙碌,砍柴伐木,埋锅造饭,搭建窝棚,布置岗哨,洗刷战马,预备马料,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斥候安排出去……
魏延痴痴地发着呆,沈腾才顾不上这家伙在想什么,他必须赶紧处理一下“胯下之辱”——用热水清洗,上药,换干净衣衫……否则,明天肯定没有可能再跨上战马背上去。
一边处理着裆下事务,一边逼逼叨叨:“莫非这就是穿越的目的?惩罚老子泡妞?这不是还没有泡到嘛。老天爷,你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吧……还好,还好,大枪尚未颓废,枪尖依然怒发冲冠……”
看着老魏在那边自怨自艾的小心眼儿的样子,沈腾非常理解——老家伙打生打死大半辈子了,最后却被人卖了,搁在谁的头上,都不好受。
老魏年纪已经不小了。
打了快一辈子的仗,堪称目前蜀汉帝国军中第一人的老魏,并不是一个傻瓜,看似粗鲁的皮囊下,却也有一颗敏感的玲珑心肝。
魏延这一生中,最佩服的人不是诸葛亮,也不是关羽张飞赵云等人,而是先主刘备。
“小子,实话告诉你,老夫的出身很普通,但老夫自小便立志,要做一名将军,凭借自己的胯下马掌中刀,搏一个轰轰烈烈的精彩人生来!”
的确,魏延的出身并不高,义阳(今河南桐柏山)人,普普通通的人家。
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但是,汉末的乱象丛生,却也正是魏延这样的武人们的美好时光。
魏延的第一站是荆州,刘表那里,他相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投靠荆州刘表,魏延自认为没有错。
首先,荆州七郡,地大物丰人口众多,在汉末中原战乱之际,荆州却保持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安宁。这里曾经出现了一些小小盗匪横行,最后,都被刘表剿灭了。
但这些,都只是表象。
中原地区一旦归于一统,枭雄们的眼光,注定要盯住荆州这块肥肉!
这真的是一块肥肉咧,怨不得别人。
其次,荆州刘表这里的土豪们真的很菜,几乎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老子一只手能打他们五个!”魏延笑了笑,脸上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是嘴角向上稍微弯了一点点弧度而已。
说起来,那个无意之中射杀江东猛虎孙坚的黄祖,其实并没有多少本事,但因为人家是襄阳豪族黄氏的子弟,所以一直得到重用,几乎所有的资源都向他倾斜。
而刘表的小舅子蔡瑁张允等,却都是水军将领。
真要算起来,陆战能和他魏延叫板一下的,也就是一个文聘。
“但是,很快,老夫就发现,自己在荆州,根本就不可能出人头地。因为刘表只是名义上的老大,他的背后,站立的是襄阳四大豪门——黄、蔡、蒯、彭。老夫是外来户,义阳人,哎……”
魏延发出悠长的叹息。
当初的选择,真的就错了么?
谁知道呢?
假如自己选择了曹操,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又有谁知道呢?
对于曹操手下的谯沛军功集团来说,自己不同样是一个外来户么?
此时,荆州牧的治所在襄阳。
说起来荆州七郡,真正属于刘表直接管辖的,也就襄阳、江陵、夏口而已。过长江向南,长沙、桂林、零陵、武陵都处于半自治的状态,只是对荆州郡府表示了一点可有可无的尊敬而已。
而北方的南阳郡,早就不是他刘表的治下了。
魏延很失望。
放眼四望,天下之大,却无自己更加合适的去处。
北方曹魏那里,自己去了也就是普通战将一员,绝对没有什么机会给自己。人家姓曹的姓夏侯的,都安插不过来呢,五子良将那么牛逼,还不都屈尊在曹氏夏侯氏之下。
孙吴那边,顾陆朱张四大家族几乎将孙家都已经架空了,自己一个外来子,又能如何?
而且当初孙坚被黄祖射死,自己也参与其中,是孙家心心念念要诛杀的原凶之一。
西川呢?
刘璋暗弱,天下闻名。
益州,与其说是刘焉刘璋父子的,不如说是人家益州人的益州。刘璋父子,不过是一个人形图章而已。
“不得已,咱也就只能继续在刘表手下待了下去。没想到,事情很快便出现了转机——”
魏延口中的转机,便是刘备团队来到襄阳!
“先帝——没话说,牛逼!”
说着,魏延竖起一个大拇指。
刘玄德团队的大名,魏延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个能打敢打不怕打的创业型团队,战黄巾,碰曹操,救徐州,收吕布,助袁绍,战官渡,逼死袁术……刘玄德之仁义,张翼德之勇猛,关云长之无敌,赵子龙之忠义……这样一个天下闻名的团队来到襄阳,势必为襄阳带来一个明媚的春天!
“好激动啊,小子,真的,老夫当时真的以为咱襄阳的春天来了!”
正当魏延激动不已的时候,刘表却给他及刘备团队泼了一桶冰冷冰冷的水——刘备团队被安排到了襄阳北边的新野小县整整蜗居了七年,无兵无粮无权。
七年呐!
荆州人打的主意很简单——你们不是能打吗?新野县就是荆州与曹操的第一线,去那里,还愁没有仗打?咱们的敌人,可都是打北方来的呢。
“麻蛋,这是想让刘关张赵糜等人用血肉之躯抵挡曹操百万大军的铁蹄?”魏延很是为刘备不值。
但魏延却也一直暗暗为刘备叫好,被刘备所折服。
刘备他们在新野小县城里,没有萎靡不振,没有怨天尤人,人家一直在招兵买马,一直在壮大团队,一直在锻炼士卒,一直将目光盯在中原战场上。
甚至,他们还曾经凭借手里微薄的力量,在博望坡两度将曹操来兵打得一败涂地。
这就是战神!
魏延自问,同样的条件,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答案是——做不到!
他相信,普天之下,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这就是刘备!
魏延那时就下定决心,此生,非刘备不随!
“世人皆曰刘璋父子暗弱,切——”老魏狠狠喷了一口气,吐了一口痰在地上,“与刘璋父子相比,刘表父子那不叫暗弱,而是叫懦弱!对,妥妥的,就是懦弱!”
对于刘表父子的懦弱,其实沈腾的看法与老魏的看法有出入,刘表单骑青衣入襄阳,看似成了荆州七郡的主人,其实终其一生,也没有斗得过襄阳本地黄蔡蒯彭四大家族。
大家之所以簇拥在刘表的手下,推他做了老大,不过是因为他们恰好需要一个上得了台面的面首罢了。
刘表的大公子刘琦是前妻所生,与襄阳土着们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而次子刘琮却是货真价实的蔡家外甥。而蔡家与黄家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四大家族之间百多年的姻亲关系,根本分不出你我他了。
所以,与其说人家刘表父子懦弱,还不如说刘氏父子根本就不曾当过襄阳的家做过荆州的主。
刘璋父子毕竟能够做主邀请刘备入川,以及将益州拱手让人,而荆州七郡的未来,什么时候轮到这姓刘的说话了?
刘备集团之所以在荆州不受待见,可不是刘表对他有戒备之心,而是襄阳四大家族对刘备有戒备之心。
所以,当刘表去世后,襄阳四大家族第一时间就主动联系了曹操,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将襄阳拱手相让。
人家也没有错啊,荆州七郡重新回到国家的怀抱,不对吗?
再说了,即便是刘表当初,也没有说过独立的话不是?作为地方军阀割据势力的刘表,从来也没有做过独立建国的筹谋。
只不过,襄阳这些土着们的行动,将原来栖身的刘备害苦了而已。
后方的襄阳已经投降,刘备的团队还在前方拼死抵抗。曹操出动三国最能打的队伍之一——虎豹骑,小小的新野如何能敌,不得已,刘备只能带着人马逃难。
“最难的,是襄阳数万百姓啊,一定要跟着先帝南逃。若不是这些百姓,败的不至于如此之惨!”
想到当初的种种,魏延的虎目之中,隐然有泪光乍现。
“那场溃败中,整个襄阳地区,不降曹的,很少。”
沈腾一直没有插话,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做好听众,才是此时此刻的老魏最需要的。
“一个是我,我老魏单骑下江南,去了长沙郡。还有一个,你猜不到——”
沈腾瞥了他一眼,脱口而出道:“李严!”
“哦豁!”魏延狠狠一巴掌拍在沈腾的肩头,几乎将他拍翻在地,“没想到,你小子竟然知道李正方!不错,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时候入川的。”
再后来,赤壁之战,曹氏败北,荆州为先帝所得。关云长战长沙,与黄忠决战不利,但云长实施离间计,韩玄中计杀黄忠,危急之际,寄身于此的魏延魏文长挺身而出,救黄忠,斩韩玄,献长沙,正式投靠了刘备集团,成为其中重要的一员。
“先帝入川,老部下一个没带,却只带着新人老黄忠和咱魏延,这个事情,对于咱们这些新人来说,自然是莫大的信任,更是先帝有意给咱们这些新人一个立功的机会。
所以,入川之战,直到后来的汉中之战,咱老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老黄和咱老魏,居功至伟!
别撇嘴,小子,知道你不服,咱也不没那个耐性与你争辩,随便你怎么想。老黄好运气啊,定军山下,一刀斩了夏侯渊,嘿嘿,牛逼!
对老黄,没话说,就两个字——牛逼!
咱老魏却是倒霉,立了许多功劳,但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落凤坡凤雏先生庞士元殒命,汉水边老魏马失前蹄……”
沈腾懒懒地说一句:“一个汉中太守,还不够你老魏折腾的么?”
提到这个事情,显然算是戳中了魏延的痒痒肉一般,顿时便有些神采飞扬起来——
“要不怎么说咱老魏这辈子不扶墙就服先帝呢!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汉中太守的位置该张翼德坐,这其中,也包括咱老魏。张翼德自己都已经放出口风了,很有点手拿把掐的意味。但先帝却独独相中了咱老魏,嘿嘿,先帝睿智,天下无双!”
不得不说,在汉中任上的老魏,的的确确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汉中一线,固若金汤,移民屯田,兴修水利,劝农课桑,汉中这个军城,被魏延打理得井井有条,民政都被他干得有声有色,一点也没落下。
“咳——”老魏长叹一声,“属于蜀汉的好日子,实在是太短了想啊——”
先主定益州,下汉中,晋汉中王不久,关云长便正式开始樊城战役,其意却是为了极大牵制洛阳实力,使得汉中能够有一个较好的稳定期,建设期。
“但云长还是大意了啊——他几乎是以一人之力,独挑大半个天下英雄,又不懂得见好就收,他不死,谁死——”
沈腾点点头称是。
后世对于关云长,爱恨交织者居多。
爱其忠勇无双,武功冠绝天下,但恨其刚而过矜,小觑天下豪杰,疏忽大意失荆州,宛如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无数英雄豪杰被被陷于其中,难以自拔,身死魄散,灰飞烟灭。
单说蜀汉方面,张飞刘备黄忠张南冯习傅彤……太多熟悉的帝国元勋,皆死于此。
记得当年先帝执意要东征为关羽将军报仇雪恨的时候,蜀中诸人赵云诸葛亮等人,全部执反对态度,就连远在南中的诸位大佬都一封又一封的劝阻信,雪片一般地飞到成都。
但魏延,作为汉中都督部的总司令,却一言未发。
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可能阻止陛下那一颗勃发的心。
自己唯有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十年如一日地做着防御工作,保持着强大的进攻态势,压制着曹操对汉中及益州的觊觎之心,才是根本。
而在内心里,魏延却是支持先帝东征的。
其一,荆州是益州的出川口,现在,这个出川口丢了,蜀汉就被曹魏和孙吴死死压制在益州之地,难以有回旋余地。这样的割据政权,只要失去了拓展之心,迟早是个死。
当然,汉中也是一个出川口,但相对荆州来说,则要差很多。
而荆州之地,物产丰富,人口众多,打仗抢地盘,不就是抢人口抢粮食吗?那多人口那么多粮食的荆州不去抢,你能抢谁?抢陇西?
现在的陇西,你以为还是前汉时的陇西?那个商贾连成线骆驼满地跑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陇西?
“北伐,很多时候,是政治,而不是战争。云长把政治打成了战争,所以,必然是个输。”
魏延继续发挥,“诸葛孔明犯了同样的错误,将政治当做战争打,所以,也必然是一个输字了结!”
沈腾忽然就对魏延刮目相看了——这粗鄙的军汉子,竟然有如此卓越的见识?
他忍不住拱手求教,问道:“此话何解?”
魏延捋了捋杂乱的胡须,道:“都以为我魏延是个纯粹的战场厮杀汉,却不知道,在汉中这十多年,老夫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不成寐。”
“想女人?”沈腾和他打趣。
“啪——”沈腾的肩膀再次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熊掌。
“战争,尤其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打,与不打,讲究很多,其实都不过是政治的延续罢了。打,是为了某种利益;不打,也是为了某种利益。”
“你老魏说得云山雾罩的,故弄玄虚。举例,举例说明——”
“好吧,老夫见你小子态度诚恳,就勉为其难教教你——譬如云长发动的樊城战役,其意不在夺城掠地,而在威慑中原,让曹操不敢再下汉中,对蜀汉这个新生的政权造成影响,预留建设的时间和空间。但很多事走着走着,就变了初衷。关云长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起战略目的早就达到了,用圆满完成任务,都不足以表达云长的功绩!”
“然后呢——”
“然后就变了性啊——你已经将人家曹贼都吓得要迁都了,他还有哪门子的心思来夺我汉中?这个时候,见好就收,一切堪称大圆满。但是,云长竟然真的想拿下樊城,挥兵洛阳,独占中原,这可就犯了大忌讳喽——”
关于这点,沈腾也很清楚。
后世关于这一节,解读的尤其多,版本花样百出,意见却出奇地一致——关云长将曹操与孙权“吓”成了联盟!
以蜀汉当时表现出来的态势,他们哪里还是老三?早已经是妥妥的老大第一人了,政治上,小弟国家想生存活长久,必然是联盟起来对抗老大。
顺着这个思路,沈腾自动破译了北伐的政治与战争的关系:“北伐,不过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所以,不能当真,做做样子就好,谁知道打着打着,诸葛亮就当真了,最后,严重损耗了国力不说,还将内部的矛盾给激发了出来——是不是这个意思?”
魏延看着沈腾,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包:“你……这是你小子……想的?”
沈腾点点头,露出羞涩地一笑:“顺藤摸瓜嘛,顺着您老大人的藤,就摸出了这样一个瓜。至于甜不甜的,不知道。”
“甜!很甜!”魏延得意又开心地笑了。
“肤浅者,都以为先帝只是为了关羽报仇,却不知道新生帝国必须立威。夷陵之战,是立国之战,打一仗,是国家态度。只是可惜啊,谁也没有想到,会败得那样惨……”
魏延眼中的泪水,终于还是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胡须上,到处都是。
“再说了,先帝就算是为臣子报仇,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父兄,有错吗?在历史上,你可曾看到如此对待臣子的皇帝么!”
很遗憾,魏延没有机会参与夷陵之战。
更遗憾的是,先帝在夷陵一败涂地。
益州震动,叛乱四起,魏延除了镇守汉中前线之外,还亲自参与了南中平乱行动,因为他深知,南中不平,蜀汉不稳。
然后,就是十余年的诸葛亮北伐。
……
再然后,诸葛亮死了。
再然后,自己被“牺牲”了。
……
想到这里,魏延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魏延知道,表面上,自己是被诸葛丞相“抛弃”了,实质上,是被后诸葛亮时代的蜀汉帝国“抛弃”了。
也就是说,后诸葛亮时代的这个新的蜀汉帝国,不再需要我魏延了。
想到这些,魏延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悲凉。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但是,人家已经不需要你了啊,魏文长!
“啐——”魏延恶狠狠地一口痰砸向地面,却不想,刚好吐在自己的脚背上,这让魏延顿时一阵恶心。
他被自己恶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