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静静地躺在病房内,宛若一只失去动力的人偶。
隔开他的,是一扇透明的玻璃窗,被隔开的,是他的家人。
和少年的静谧不同,豪华单人病房的外面,伊地知虹夏正抓着长崎素世的衣领,平时那总是带着如太阳一般温暖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满是狰狞:
“为什么——”
“……”
长崎素世沉默。
虽然是被眼前的女孩束缚着,但她的眼神仍然愣愣地投向病房里,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已经……晚了。
在从母亲的嘴中,得知父亲和阿响离开的真相后,她知道了大部分的事情。
她以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希望还能在那个,带给了他们伤痛的录音室内,找到那个一直僵硬在原地的男孩的影子。
可是,那里只留下了他的琴和伞。
那是一把不被需要的琴。
就像那个不被需要的那个少年,在这场宣告死亡与新生的雨幕中,也没有了被伞所保护的意义。
前台的人员说,少年离开并没有多久。
从睦那边问出少年平时乘坐的车站后,她又一次赶了过去。
随后,便是在那天桥之上,所感受到的,来自世界上另一个他的,最为极致的痛苦。
那是属于两个人的羁绊。
妈妈曾说过,不论过去多久,不论彼此相隔多远,这份羁绊,都会将两人牢牢地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
而这份密不可分的羁绊,俨然在那一刻,成为了世界上最公正的法官。
“虹夏……”
伊地知弓藏的声音自两人的身后响起:
“还有,素世对吧?星歌想跟你们聊一聊,美香女士,也在那里。”
伊地知虹夏松开了长崎素世的衣领,自从她们听完了长崎素世的自罪后,眼神中的愤怒就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消弭。
如同机械驱动的人偶一般,长崎素世低着头,盲目地跟在伊地知弓藏的身后,从始至终,都没有认真看过虹夏一眼。
她……不敢。
虹夏也低着头,后悔与愤怒不断交织在心底。
一个极端的想法也渐渐催生。
如果,她早早就把夏彦束缚在自己身边的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这并非一时兴起。
自伊地知星歌告诉她,夏彦很快就要回到自己的家之后,这个扭曲的想法,就如同不受控制的野草般滋生。
在伊地知夏彦告诉她,自己已经偷偷组了乐队后,达到了顶峰。
那时候的她,除了有跟夏彦置气外,也有在努力调节着自己的想法,不能让这种自私的想法,影响到夏彦。
可现在看来,将夏彦一辈子留在身边的想法,或许,才是保护夏彦最好的办法吧?
至少,她不会伤害夏彦——
两人推开了门。
这是山田医院的心理咨询室,在某位不知名贝斯手的支持下,被临时借来给几人使用。
长崎美香趴在桌面上,脑袋无力地埋进双臂之中,隐隐抽动,伊地知星歌坐在对面,表情复杂。
在听见开门的动静后,长崎美香猛地抬头,对着门口的女儿尽力露出一个普通的微笑,唯有那红肿的眼角,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如此,伊地知夏彦,在这世界上仅存的家人们,齐聚一堂。
气氛却是诡异的沉默。
而几人聚在这里的唯一目的,便是——
长崎素世。
“你想知道吗?”
伊地知星歌开口打破了沉默:
“那个孩子,之前的生活。”
“隼介与孩子离开你们时的生活,我姑且还是有些了解的。”伊地知弓藏也如此说道。
“知道什么!不用知道!反正,她也不喜欢夏彦,她也不需要夏彦不是吗!”
伊地知虹夏,自九岁后,第一次如此「不懂事」:
“夏彦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想把夏彦送回去吗!
我不认识什么响,我只认识夏彦!夏彦是我的家人,我——”
“虹夏。”
伊地知弓藏打断了女儿的话,随后,看向了泪光盈盈的长崎美香:
“不要说了。”
“请告诉我……”
长崎素世轻声地,说出了,自她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拜托了,我想知道一切——”
她不想,再当那个被蒙在鼓里的,自以为是的傻瓜。
当年的她,不也因为觉得响哥一直没让着她,才一直跟响哥唱反调吗?
一之濑响一直都没说错,她真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她一直,都是那个坏小孩。
“那就由我来讲起吧……”
伊地知弓藏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他只知道男孩会经常被带去一之濑组去习惯那边的暴力,以及男孩跟隼介的那些,既成熟,又懵懂的对话。
而这些,是虹夏也不知道的,只有星歌,在当年问他的时候,跟他说,男孩快要坏掉了,他才告诉了对方。
而当伊地知弓藏说出,那个男孩在黑暗又狭窄的行李箱中,听着门外的搜查与脚步,安安静静了一天一夜,直至彻底昏迷才被他们秘密救出后,除了伊地知星歌外,几人的情感也被彻底引爆。
虹夏低着头,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夏彦总是沉默着,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社交。
长崎素世,原本已经要跌倒,却被拉起,然后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感受着脸上流过的不属于自己的泪水,感受着这份她梦寐以求的温暖,她却第一次感受到了煎熬与痛苦。
就在与几人相隔不足一百米的病房内,有一个真正需要这份温暖的男孩,正孤独地躺在那里。
因为她。
“那么,之后的事情,就由我来讲述吧……”
伊地知星歌看着对面的母女,并未直接开口,而是先说道:
“和父亲不同,我,其实并不想把他还给你们,我会告诉你们这些,也只是想说明,我有能力照顾好他,仅此而已。”
两次的拥抱,两次的哭泣。
两次的灵魂包容,让她感受到了男孩心中那如火山一般隐秘而炽热的情感。
对伊地知星歌而言,男孩早已是她的家人,虹夏不舍,她又何尝不是呢。
但最后的选择,只有男孩自己才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