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急诊室永远亮着惨白的灯,林予安捏着ct片的手指几乎要将塑料封套捏碎。显示屏上那颗生长在脑干深处的胶质瘤像一团狰狞的蛛网,而躺在抢救床上的江晚晴正对着他笑,耳垂上那粒褐色小痣在无影灯下晃得刺眼。
“林医生吓傻了?”她伸手去扯他的白大褂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术剪,“都说最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不能给家属动刀,看来我得换个主刀……”尾音突然被剧烈的呛咳打断,暗红色血沫溅在监护仪的屏幕上。
这是她第三次脑出血。林予安机械地接过护士递来的吸引器,金属管插进她口腔时能摸到震颤的喉骨。五年前他们一起在医学院解剖室通宵复习,江晚晴举着被福尔马林泡皱的脑干标本冲他晃:“以后你要是敢给病人切歪了,我就把你的脑干泡进标本瓶。”
现在他连切开她颅骨的机会都没有。
01 像标本瓶里溃烂的玫瑰
所有人都说江晚晴是急诊科最不像护士的护士。她会在抢救成功后给患者家属塞大白兔奶糖,会把濒死病人的心电图纹在锁骨下方,甚至在平安夜偷渡红酒混进生理盐水袋。林予安第一次主刀脑肿瘤切除手术那天,她穿着沾了咖啡渍的护士服冲进更衣室,往他胸牌背面贴了张便利贴——「切歪了就去民政局领离婚证」。
其实他们连情侣都不是。那年林予安刚结束住院医培训,每天在手术室泡十六个小时。江晚晴总在深夜带着保温桶突袭值班室,排骨汤里飘着枸杞像浮尸,他捏着鼻子喝的时候,她就趴在桌边用棉签沾碘伏画他的侧脸。
“林医生知道吗?胶质瘤患者的平均生存期是14个月。”某次醉酒后她突然说。林予安正在解她缠在扣子上的发丝,闻言差点扯断那缕栗色卷发,“你考肿瘤科护士资格证考魔怔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她刚拿到自己的增强mRI报告。
02 所有情话都成了病历
第一次咯血是在联合查房时。江晚晴抱着病历本栽倒在IcU门口,林予安冲过去时看到她白大褂前襟洇开的血花,像标本瓶里溃烂的玫瑰。影像科主任亲自做的增强扫描,显示屏上那颗2.3cm的肿瘤正在吞噬生命中枢。
“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IV级。”老教授摘下眼镜,“小江啊,你该比我们都清楚……”
她笑得比监护仪的波浪线还平稳:“开颅也没用对吧?我记得去年那个9岁患儿,术后三个月就脑疝了。”转头对林予安眨眼睛,“正好不用给你签手术同意书了。”
那天深夜林予安在器械室找到她。江晚晴蜷在紫外线消毒车后面,攥着手术刀片在左手腕比划,见他进来立刻把刀刃藏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瓷砖上,像心电监护突然拉平的直线。
“疼吗?”他单膝跪地掰她手指。
“比化疗好受。”她突然揪住他领带吻上来,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林予安,我们结婚吧。”
03 化疗泵滴落的是月光
婚礼在肿瘤科病房举行。江晚晴戴着假发套坐在轮椅上,婚纱下藏着pIcc置管。护士长把心电监护仪贴片粘在她胸口,心率飙升到140时,林予安正把戒指套上她浮肿的无名指。
“请新郎亲吻新娘——”充当司仪的放疗科主任还没说完,江晚晴突然歪头吐在他西装前襟。紫红色药液混着血块,那是早上刚输的贝伐珠单抗。
化疗第三个月,她开始出现幻嗅。“你身上有福尔马林的味道。”某夜她突然扯掉氧气面罩,监测仪的报警声中,林予安正试图按住她乱抓输液管的手,“是杏仁体的肿瘤压迫了嗅神经……”解释被一记耳光打断。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她扯开病号服露出锁骨下的心电图纹身,那些曾经起伏的波浪如今平直如刀,“每次我疼得咬床栏的时候,你都在盘算怎么把我做成教学标本!”
林予安沉默着捡起摔碎的镇静剂安瓿瓶。玻璃碴扎进掌心时,他突然想起她第一次教他静脉穿刺,针头戳穿血管时她笑出泪花:“林医生这双手还是适合拿手术刀。”
04 最后一份病危通知
最后一次抢救持续了二十三小时。江晚晴的脑脊液里漂浮着恶性细胞,像他们一起在医学院看过的星河。林予安握着腰穿针的手在抖,十年前她握着他的手练习腰椎穿刺,针尖刺破硬脊膜时她倒抽冷气:“你故意的!”
此刻她连疼痛反射都消失了。多巴胺泵到极量,血压仍在下坠。护士长红着眼圈递来病危通知书,家属签字栏空白得像未落雪的原野。
“其实我有礼物送你。”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江晚晴摸索着扯下他的听诊器。金属耳管贴在他心口时,她眼底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原来林医生的心跳声像手术刀划开硬脑膜……”
心电监护仪发出长鸣时,林予安正摸到她藏在枕头下的信封。火漆印是他们医院的标志,拆开是早已拟好的遗体捐赠协议,受益人栏写着他主持的胶质瘤研究项目。最后一页夹着染血的婚戒,内侧刻着手术室无影灯的编号。
窗外在下今年的初雪,像无数未寄出的手术同意书。
05 标本瓶里的婚礼请柬
三年后的医学峰会上,林予安展示了全球首例脑干胶质瘤全切术。演讲最后一张ppt是江晚晴的病理切片,恶性肿瘤细胞在荧光下宛如星空。记者问他研究动力,他转动无名指上的婚戒:“我妻子说……”
礼堂顶灯突然炸裂,玻璃雨坠落时他想起某个深夜。江晚晴趴在解剖台边修改婚礼请柬,福尔马林味道的吻落在他耳后:“要是哪天我变成大体老师,记得把我的脑干泡在能看到你的地方。”
此刻他隔着标本瓶抚摸她捐赠的脑组织,培养液里浮沉着当年未送出的请柬碎屑。监控录像显示,神经外科主任办公室的标本陈列架在昨夜莫名倒塌,所有浸泡着病变器官的玻璃瓶完好无损,唯独装着正常脑干的容器裂开细纹。
晨光穿过裂隙落在捐赠证书上,那枚藏在火漆印里的纳米芯片终于显影——是江晚晴最后一次脑部ct的三维重建图,肿瘤位置精确标注着「林予安」三个字的笔画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