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曦并没有生气，他神色稍微黯淡了些看向远处，李麟霄赶紧给这个口无遮拦的臭小子使了眼色，正巧被柳曦给看了个正着。
“无妨，本来我突然造访也是该禀明缘由的。”
“...还请老师谅解，我弟弟他脑子有点缺根弦。”
这是刘恒辰的锐评，被李麟霄现在给挪用过来了。
“哈哈哈，直爽是好事，我喜欢直爽，还有，你忘了下了课堂我就不是你们的师长么。”
“是...”
“罢了，反正他们丢得起这个人也不怕老子我往外捅。”
难得柳曦飙脏话，李家兄弟俩都愣住了，到了正厅柳曦坐下，轻轻饮了一口茶这才简明扼要的把缘由给说了出来。
他的妻子走的早，家中辈分儿如今最大的就是他。
柳曦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的他两袖清风，一心只读圣贤书，为人谨慎，遵纪守法，
可用心教导出的孩子，甚至孩子的孩子们却一个个的走向歪路，利用自己的名声敛财，结党营私，甚至是徇私舞弊，左右朝廷用人。
先帝是他的伯乐，在先帝为他拦下的一封封弹劾奏折前，柳曦实在是惭愧难挡，他本想一走了之，可先帝委以他的重任还未结束，他只能强压着心中悲戚将最后一批学子教育成人，这才请辞了太子太师一职。
那个夜晚他与先帝促膝长谈，饮酒至天明，先帝也理解他的痛楚，只盼着他能早日放下这些，再为景朝培育人才，一些家族的蛀虫也被先帝以雷霆手段送上刑台，甚至还昭告天下，把柳曦摘得干干净净，也并未迁怒于的他全族。
柳曦本想着要彻底与这群不孝子断绝关系，可到底这些是自己的孩子和孙儿，血脉相连，他们登门苦苦哀求，声称自己做错了，柳曦嘴硬心软，看着那群还懵懂无知的重孙，到底还是答应他们，逢年过节自己会回去看看。
本来还算是风平浪静，他以为这群孩子们也学乖了，可没想到，他们不知从何得知自己收了学生，腊月他回去看望孙儿们，一坐上正厅就被底下的孩子劈头盖脸的问责。
“大爷爷，咱们好歹也是您的亲人...您说您从此不再教书，咱们都理解，可您这...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
“是啊！您的重孙您不教，反而让两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住进您府上...这传出去...岂不是打咱们的脸。”
看着下首七嘴八舌指责自己不该偏向外人的小辈，柳曦再也感受不到“家”的感觉，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手中拐杖往地上一砸，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便离开了这个与自己再无半分关系的柳府。
家人...不会因为别人得到而自己没有，就这么尖酸刻薄。
家人不该把家人作为向上攀登的阶梯，家人该是什么样的。
柳曦坐在马车看着外头人头攒动，他突然想起自己两个乖巧的学生，以及他们的二哥。和他们在一起，柳曦感觉自己都仿佛回到了最初，那时候自己妻子还在，孩子们也十分尊重他，虽说他老被妻子责备是个老古板，可家中的气氛令他每日下了学就想着回去与他们一同相处。
鬼使神差的，柳曦来到了刘府门前，叩响了院门。
————
李麟霄听完内心五味杂陈，没想到一向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师也会被这种俗事烦忧。他正想着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旁边儿的李岚峰一把子搂住柳曦的胳膊道。
“柳爷爷把我们当你的家人不就好了。”
多数时候，李岚峰都是比较单纯的那个，刘恒辰和他的几个哥哥把他保护的很好，他虽然知道隐约清楚自己的身份，可他一向都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大山中出来的孩子，柳曦虽说在学堂十分严苛，但出了学堂，会对他们嘘寒问暖，会叮嘱他们添衣加被。
他的世界很简单，谁对他好他就想对谁好。
看着天真烂漫的小脸，柳曦的心被敲了一下，李岚峰的话正中他的下怀，可毕竟是老头子了，矜持还是该矜持的，他有些刻意的抽动了一下被小胖墩抱住的胳膊。
“这怎么好...”
想也知道，一个常年习武的半大小子，一个年过花甲的小老头，这力量悬殊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李岚峰还随了他娘的怪力，更是不可能让柳曦挣脱分毫。
不过他也不会硬来，刘恒辰和李麟霄的处事方式他也是耳濡目染的。
“有啥不好的！我们家有个婶婶，也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但是她跟咱们可亲了，而且书中不是说过，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嘛，爷爷读了这么多书，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真拿你这个娃娃没办法，好好，我...我答应你便是了。”
李岚峰捁的有点儿紧，柳曦担心自己在揶揄下去怕是胳膊要折在这里，连忙丢掉莫须有的老脸应了下来，手臂上的束缚感立马消失，他眼前的小娃娃高兴地蹦蹦跳跳。
被自己孙儿们气到，被孩子们的不成器失望到，这些时候他都没有落泪，唯独是自己妻子走后，他午夜梦回惊醒，摸到空荡荡的身侧，一向冷脸旁观世间的柳曦才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还残留妻子气息的衣物哭的稀里哗啦。
如今他没想到，自己这么老了，眼眶里还能挤出泪水。
好歹自己也是个“爷爷”了，柳曦面儿上自然是不能掉链子的，他趁着李岚峰背身撒欢儿的时候悄悄抹了眼角，李麟霄恰好看到这一幕。
幼年的变故令他失去了珍贵的家人，但自从认识了二哥，自己的家里仿佛永远有络绎不绝的“家人”加入，这些人，本与他非亲非故，本只是沧海一粟，过之即忘的存在，偏偏却都在他们兄弟的生命中留了下来，涂上浓墨重彩的记忆。
“四弟，别蹦跶了，待会儿弄脏了衣裳二哥该骂我又没看住你，咱们去瞅瞅二哥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吧。
爷爷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