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和二贵、铁成回到村后的山坡上,正在看管羊群的铁岩跑过来:“哥,找到羊了吗?”
“没有,”铁成无精打采地答道。原来昨天晚上,二贵和铁成赶着羊回到家中,铁成数过羊之后发现缺了一只,因为铁山家的羊已全都卖掉,二贵和铁成两家的羊进村后会各自回家,铁成以为羊可能是跑到二贵家去了,就去二贵家。俩人数完发现一只不多一只不少,以为铁成家的那只羊落在山上了,就返回山上寻找。俩人在白天放过羊的山梁后发现了羊毛和血迹,顺着血迹向前,翻过两个山梁,天色已暗了下来,俩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听长辈们讲,前面的山梁后是狼洞沟,沟里有狼洞,也有狼,就被叫做狼洞沟,附近少有人敢独自进狼洞沟,铁成家的羊此时恐怕已进了狼的肚子。俩人只得往回走,商量着明天叫上铁山哥,带上镰刀和飞镖去狼洞沟。只是没有想到,今天不但没能找回来羊,还搭上他们猎获的狼。
铁山走进院子来到马棚前,放下肩上的草捆,抓了些草扔在食槽里。食槽后的母驴等不及的伸出头去够铁山手上的草,边上的幼驴够不着槽子里的草,急得围着母驴在打转。铁山抓了把草扔在幼驴前,便向新盖的厢房走去。厢房的门和窗户敞开着,散发出浓重潮湿的泥土味,二哥铁梁拽着石棍子在压实地面。
铁山走过去接过二哥手里的绳子:“我来,你歇会儿。”
铁梁拿了把铁锹去门口撮了锹土,垫在低洼处,然后用脚踩平。哥俩一个压、一个垫,没用多大功夫就把两间屋地垫平压实,妹妹招呼吃饭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饭桌上,妈妈对铁梁说:“明天到你舅舅家,让你舅妈去媒人家过个话,看能不能把你的婚事定下来,就说该有的礼数咱家一样不会少的。对了,厢房的屋顶还得再抹一层,回来再多买些盐”妈妈说着看向铁山:“帮你二哥想着点儿,别忘了。”
“忘不了,妈,你就放心吧。”铁山知道妈妈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儿把儿媳妇娶进门,所以一本正经地说道:“妈,你要是着急?我去嫂子家把她给你抢过来。”
“三哥,你啥时去抢嫂子?算我一个。”铁香知道三哥在和妈妈说笑,就笑眯眯的看着二哥,挤弄着眼睛,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
一家人全都笑了,妈妈也是笑着抬手拢了拢已经花白的头发,感慨道:“你要是真能把你嫂子抢来,妈可就省钱喽。”
爸爸宝加也笑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多了,但是精神状态相比于几年前却是轻松了许多。
第二天,铁梁哥俩早早吃过饭,套上驴车,把筐子、篮子、炕席子装上捆绑好就赶着驴
车出了院门。先到了舅舅家,兄弟俩和姥姥、舅舅、舅妈说了会儿话,铁梁就把妈妈的意思告诉了舅妈。舅妈笑着让铁梁放心,她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去媒人家,舅舅也让兄弟俩放心,催促俩人赶紧去集上卖货去。
在这里形容做生意有‘猫一天、狗一天’的说法,意思是有好的时候,也会有不好的时候,也可以理解为做生意是难以预测的。铁梁他们家的筐子、篮子、炕席子在集上是不愁卖的,一是结实耐用又不失美感,二是价钱公道合理,不死板。不曾想,今天集市时间过半,哥俩只是卖出了几领炕席,筐子和篮子却鲜少有人问津。
铁山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心里着急,和二哥打了声招呼,就四处溜达起来。集市上的人已在减少,人们东一群、西一伙儿的围在一起,有的是在谈论生意,有的是在议论新鲜趣闻或时局大事。铁山饶有兴趣的站在边上,听着里边人们的议论。
“段祺瑞被总统解职了,他能服吗?”一人问。
“那还能服,听说他在天津组织了一帮人,要和黎元洪大总统对着干呢。”一人回答。
“那国家到底谁说了算?”又一个问。
“谁说了算与你有啥关系?你管那么多干吗?”一人戏笑着说道:“你老婆要是被胡子抢了,你还指望他能派兵帮你把老婆抢回来啊。”
“你老婆才叫胡子抢了呢!”那人反驳道。
“哈哈。。。。。。”哄笑声中,人们四处散去。
铁山走近又一堆人群外,就听里边一人在说:“听说政府号召咱老百姓买枪呢,说是为了防备胡子,”
“是呀,我听说是按土地数购买。”一人证实道。
“让咱买,咱买得起吗,我听说北票出的大盖枪,一支就得一百多块大洋。”一人说。
“让我说这不是瞎扯吗,枪越多,胡子不得越多,唉!”一人叹息道。
听着人们的议论,铁山的心弦被重重地拨了一下,心里的一个念头就越发坚定起来。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兄弟俩的筐篮也没卖出去几只,铁梁买好盐,哥俩就装车回
到舅舅家。
大表哥林吉早已结婚,和表嫂抱着孩子自厢房中迎出来,热情地把铁梁哥俩让进正屋。舅妈笑着对铁梁说:“回去告诉你妈妈,女方家没啥意见,她家说早定早好,彩礼吗?和你嫂子结婚时给的差不多就行。”舅妈指着大表哥的媳妇说道。
表嫂叫张桂梅,也是黄家湾人,性格直爽大方,她说:“我妹妹一家都是实诚人,没那么多要求。”女方是她的叔伯妹妹,也是她提起这门婚事的。之前在婆家,她在见过铁梁几次后,就萌生了给妹妹和铁梁两人牵线的想法。铁梁长得健壮英俊、无可挑剔,妹妹也是年方二八,温婉可人。在一次铁梁来黄家湾赶集时,她曾带着妹妹偷偷地看过铁梁,妹妹对铁梁可以说是一百个满意,她就和婆婆说了这事儿。舅妈熟悉女方家的情况,也见过女孩子,感觉这是一桩好姻缘,就和舅舅做主找了媒人,介绍俩人见了面。铁梁对姑娘也很满意,这让表嫂感觉在婆婆家、在妹妹家人前都长了脸,她比谁都盼着这件婚事儿早日能成。
妈妈听了儿子带回来女方家的态度,满心欢喜,她是清楚林吉结婚时的彩礼数的——不多,是村里很一般的彩礼。饭桌上,妈妈的表情就不是那么高兴了,她对宝加说:“我原来以为把羊都卖掉,再加上这几年攒的,盖房子和娶儿媳妇的钱都够。刚才我又估算了一下,盖房子钱花多了些,现在彩礼钱不够了。”
宝加:“我这几天多编几领炕席,再卖些苞米,怎么也得凑够彩礼钱。”
妈妈:“是啊,人家女方没提那么多条件,咱可不能让女方家的脸面过不去。”
铁山:“爸、妈,咱家可以多卖些苞米。”
爸爸妈妈一同看向铁山,妈妈说:“卖多了咱家吃啥?”
“爸、妈,我有个事儿想和你们商量,”铁山没回答妈妈的问话,他说:“我想去当兵。”
爸爸妈妈感到很突然,没有想到铁山会提出要去当兵。妈妈瞪视着铁山:“你想当兵?”
“嗯,”铁山点着头。
“不行。当兵就会打仗,打仗就会有危险,你不许去。”妈妈的态度很坚决,想起当初
大儿子去井下背煤,她没能果断阻止就已经后悔莫及。现在铁山突然提出要去当兵,她本能的就不想同意,她真怕铁山也像铁栋一样给她来个不辞而别,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没去管脸上的泪水,就那样对铁山说:“你当兵走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你爸怎么活?”妈妈的话里透出一丝严厉还有哀求。
“妈,您别哭啊。。。。。。”铁山没想到妈妈反对的这样强烈,见妈妈哭得眼泪流出来,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爸爸缓和下语气问铁山:“你咋想到去当兵?”
“我想当兵,主要是想去外面闯一闯。”铁山为了让爸爸放心,把话说的很轻松。
“你有没有想过,枪炮无眼,一旦打起仗来是会死人的。”爸爸破天荒地和儿子讲起道理来。
“爸,我是去当兵,又不是去打仗,再说,谁会希望打仗啊?总不会我一当上兵就赶上打仗吧?”铁山辩解道。
“不行,你哪儿都不去,就在家种地。”妈妈止住眼泪不哭了,态度却依然坚决:“铁梁结婚后,再攒两年钱,妈就给你张罗媳妇,你哪儿都不能去。”
“妈,您咋不听我说,不讲道理呢?”铁山感到无奈。
“我咋不讲道理了。”妈妈看着铁山,提高了声音:“讲啥道理?你是我儿子,我用得着跟你讲道理吗!”
铁山被妈妈的话气得笑了起来,眼珠一转说道:“妈,您就不怕我偷偷地跑了。”
“你要敢跑,我就。。。。。。”妈妈看到铁山的表情,知道儿子是在吓唬自己,可她是真怕铁山偷偷跑了,就沉着脸说:“你要跑了,我就死给你看,让你再也见不到妈。”
铁山没想到妈妈反对的这样强烈,看来只能慢慢地说服妈妈。之后,每天只要一有机会,铁山就会讨好妈妈,劝说妈妈同意自己去当兵。妈妈倒好,只要铁山一提出去当兵,就两个字:不行。铁山很苦恼,他不想像大哥那样一走了之,那是不负责任的,只能给家里的亲人带来更多的痛苦。
又一个集市的日子,妈妈和铁梁带着彩礼去了黄家湾,经过媒人过了彩礼,两家商议着把婚礼定在十日后。
铁梁要做新郎官了,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干起活来彷佛不知疲倦似的,总是乐呵呵的。爸爸眼角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以往杂乱的胡须,也用剪子修理得干干净净。最为忙碌的是妈妈,屋里屋外有干不完的活儿等着她去做,有时,铁香也被妈妈支使的团团转。铁香故意绷着脸报怨二哥:“二哥,都怪你,娶个媳妇,让咱妈把我使唤的就没有闲着过,等你媳妇进门了,你得让她多帮我干活儿,把我挨的累还回来。”
一家人虽然很累,却都在高兴地忙碌着。铁山怕拂了全家人的好心情,就没有再向妈妈提起去当兵的事儿,他想等二哥结婚之后,再和妈妈慢慢的商量。
结婚那天,二哥骑着一匹枣红马,随着两挂马车,在族中长辈三爷爷的带领下去黄家湾迎亲,伴随着吹吹打打的鼓乐声,把嫂子和送亲的队伍迎进了家门。
鞭炮响过,新人拜过天地,热热闹闹的酒席上,二哥和爸爸妈妈满面笑容的接受着人们的祝福。酒桌上男人的猜拳声,女人的说笑声,孩子们的打闹声飘荡在小院,喜庆的氛围直到天黑后,铁山和二哥把最后几个闹洞房的伙伴送出院门,家里才算安静下来。
铁山没有随二哥回去,他站在院门前,仰头望着清明的夜空发呆——浩瀚的夜空繁星点点,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天上的一颗星星对应地上的一个人,可哪一颗星星才是属于他的呢?他的路在哪儿?他能去往何方?铁山很迷茫。
铁香走出来,脑袋伸到铁山的脸前:“三哥,发啥呆呢?二哥结婚,你也着急了吧?”
铁山笑了笑,伸手搂着妹妹的肩膀走回院子。铁香发现,三哥的笑容里好像充满着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