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天也有不祥之感,但他对自己拥有的财富信心满满。都到一头驴敢挥霍、敢提议建观修宫盖院的程度了,能差钱儿吗?
他接着再拨打财务总监的电话。
李尚铭职业操守好,细心,业务强。褚照天那张最大数额的银行卡,也由她管着,有时候公司周转不开,对付一下。当初聘请她,是图她出了名的财务原则性,从不为了拍老板,帮他干脏事儿。两人没别的关系,也不可能有别的关系,李总监有张震后废墟的脸。
所以,听说公司出意外,褚照天没在第一时间打给她。
李尚铭接到电话,惊奇老板一睁眼就这么利索,说话特正常,真是奇迹。
她说,老板都这么奇迹了,公司不敢不奇迹。先是账户和私卡的钱消失,有转账轨迹,但她没转过,转账的那个点儿,老公正带她和一帮朋友吃饭。追查收款帐户,钱过了一下,就划到一个地下钱庄。那帐户在经侦挂了号,受到监控。问题却出在这儿,钱一到账,秒转,帐号主人就没影儿了。银行承办人员声称,划款时他脑子不作主,竟忽略了监管提示。
以上情况是李尚铭报警后才知道的。那时,经侦已经开始在倒查了。
“我又不是守财奴,天天去看帐户。钱又不是我的,看多了心理不平衡。”
公司人员更奇迹,听说钱没了,策划部主管转让了项目创意,带着资金和关卡设计师跑路;营运主管催收了一笔款项,把两个搞宣发的美女卷走了;项目管理部相反,是资深程序员带着主管和正在开发的项目消失的。
音效、美术、测试等部门,上下齐心协力把器材和设备变了现,有的被顺回了家。
“小褚啊,姐不是说你,你人品差就差吧,反正有钱,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可你把你股肱心腹带差了,这下烧着自个儿了吧?”
“姐,你这就是在说我。”褚照天笑道,“晚上带姐夫来吃个饭吧。你仔细说说。”
手机那头赶紧推辞:“等你消气了再说吧。这会儿跟你吃饭,等于探险,我怕当寡妇。”然后,李尚铭让褚照天放心,公司查封是因为那几个人侵占公司财物,又以公司名义骗了其他公司的钱,金额够判了,警察在找他们。
“姐,你和老公吃饭,凑巧我的钱就飞了,你是不敢带姐夫来见我吧?”
对面的声音立即颤抖:“褚总,不是,褚爷,您误会……”
“哈哈,逗你的。你害怕,咱这饭局延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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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照天打财务电话,开了免提,是想安慰脸色发白的闵晚晴,想教她知道,不管出多大的事,从他卡上拔根毫毛,就能解决问题。可他听着听着入迷了,像听传奇,忘了关免提,后来,想约饭局请教财务技术问题,破破案,还开了个玩笑。关机后,他才看闵晚晴。
闵晚晴的凉气儿打命门里使劲儿往上冒,直接传染了心肺,呼出的气快结冰溜子了。
这时,她被褚照天那涎笑的眼神一碰,身子猛烈地晃荡了一下。
褚照天疾抓她手臂:“怎么了?又饿了?”
“没事儿。”闵晚晴沉定着,深吸气,再举手掌虚捂一下吐出的气,大概试出有温度了,才强作镇静地劝道:“你跳楼吧,大概其我不久也要跳,我踏马找你去,算账!”
是该算账,死了都得算。她在众人面前求包养,丢大脸了,比社死更糟。听说他要帮自己,又在万千险象中,玩儿命抱着他狂蹿,演了一出女侠救渣男的大戏。完了,该柳暗花明了吧?他踏马还破产了,还讥笑她饿了。
闵晚晴推开他,跌跌撞撞往外跑,一付饱经风霜的苍桑感。
褚照天追去。
步虚毫无存在感,跟路人甲差不多。钱没了,买鬼推磨的事自然告吹。他正想着,该怎么稳定褚照天的情绪,空三妈一招马踏飞燕从步虚身边飞过,大喊:“拦住他!我手机!”
褚照天的腿靠着真炁支撑,不敢像闵姐那样玩儿命跑。
幸好空三妈一声号令,几名保安不敢拦褚总,还不敢拦个女的吗?
他们冲上前,主动申请到挨揍的机会。
在绝望愤怒中有气没地儿出,有劲儿没处使的闵晚晴,不摆拳架,直接捡了狠招痛击,脚踢拳打掌劈,武艺精湛,门类博杂,连撂跤也用上了,把面前的大高个保安薅了一跟斗。
趁这时机,褚照天才把她逮住。
空三妈赶到,但又不敢抢手机,见褚照天朝自己一扬手,他一招饿狗扑食,趴在地上抱着头,和横七竖八的保安们扎了个堆儿。他责怪自己前期料事如神,分明预见到褚照天要拿手机砸人,后期却往前凑。
褚照天道:“趴地上干嘛?还你手机。”
闵晚晴一甩手,却没甩开。
宿主经常去拳馆练,要没点儿黑带功夫,怎敢用拳脚代替语言表达?
褚照天此时对闵姐必须轻言细语赔笑:“对不起闵姐……”
“我不是你闵姐……”
“我不能像林好那样喊你吧?太轻浮。你别急,也别泄气,我不是还有个爹吗?打一开始,我想帮你催催房本儿,可你提到你爸妈住院和房贷,我就来这里想一咕脑儿全办了。”
“你损失大吗?”
“不大。我把脸揣兜里,找爹去。”
“怎么不大?四个多亿说没就没了。”步虚走来,刚才他听前台说了数目,很失望,很气愤。
闵晚晴倒抽一口气。打小她特相信共同富裕,长成灰姑娘后,接受了没法共同的现实,便对富豪和豪门有着无意识的期待,但她没有感性认识。这时听了步虚一说,再想到褚照天跟放屁似的崩出“不大”俩字,她吃惊了,继而用膜拜的眼神看向褚照天那张渣男脸。
呃,居然渣得不反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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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声刚停,就有十来个警察冲进。
旋转门外停了三辆警车,印在车上的招牌不同。
一高瘦警察看向已经爬起来的保安们,问道:“谁打110了?”
人们看向褚照天,没开口。
高瘦个儿又问:“谁挨打了?”
也没人回答。诺大一个接待大厅,没人接待警察蜀黍。
另一位精悍的警察横扫了大堂一眼,意识到问题的所在,抓到要害:“谁是褚照天?”
褚照天猜测,两波警察是大堂里的人招来的,便上前应道:“我是。”
精悍警察冷笑道:“哼,褚总在这儿,连挨打的人也敢怒不敢言了。霸道总裁,果然流氓!跟我走吧。”
“行。可市局陈绍清还在等我线索呐。”
“炫!你轻轻一动唤,就引起三个警种四个部门的重视,口气该大,先去我哪儿。”
步虚上前拽起跑江湖闯码头的气质:“警官,你通知高福轩,让他甭急,且等呐。”
精悍警察愣了愣。由于警种不同,他对陈绍清并不看重。可高福轩是唯一活着的一级英模,公安系统内都知道这朵奇葩。五十二岁那年省厅专家组调他,他不去,结果人熬老了,还在基层跑腿儿。便他着实让警衔和职位不高的年轻同行敬重,大概是热血尚存吧。
“哦了。”精悍警察拿出手机拨号。
步虚歪打正着,得意地看向褚照天。意思是:瞧,雷子听我的。
“……您好,我是城关经侦队的,有人说,要给龙溪县的高福轩说个事儿,请你们支队转告他……哦,人在我这儿,让他打我手机。”精悍警察挂机后对褚照天说:“还得跟我走,有些事儿要问问你。”
步虚道:“高福轩就在……”
“闭嘴!”精悍警察对他的客气没保持多久。一线禁毒警察的身份半保密,像高福轩这种跟毒贩打交道又深又多的人,连行踪也该保密。
褚照天也知道这个,才没在公共场合提到高福轩。他点头答应,带了步虚和闵晚晴跟一队警察出门。身后有人喊道:“那女打手就这么放了吗?”
精悍警察回头,这才看见一个胸前暴露的漂亮姑娘自动跟着褚照天,旋即明白。他朝巡警堆里一瞟,走到警衔最高的人面前:“兄弟,我的事儿查得紧,人我都带走,那女的多半是小蜜。你让挨打的人上医院检查检查,费用找那孙子的爹出。”
警察那一眼,引得闵晚晴低头看了看,这身衣服是酒店客服经理送的。在夜总会的时候她看习惯了,没当回事。刚才有点儿犯怵,担心警察追究她打人的事儿,才乖乖跟着褚照天走的,更因为褚渣男的爹又点燃了希望之火。
有个瞬间,她甚至生出麻辣烫的念头:褚慕勇会不会是老渣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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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福轩想,查明三个线人没死了的原因,可能就是线索。
三个线人都是致命伤,田伟章被高空抛物砸中,开了瓢,多处骨折,颅内出血。即使撑不了几天,这一时活着,也是奇迹了。而金三儿和白成一个肝脏被捅,一个心脏中弹,现场没有血泊,连浸染血迹的范围也很小,显然被人救过。
救人者又是不是凶案知情者呢?
但说救过,却没有止血药,没上包扎,现场都在僻静处,有几个行人。行人害怕,没敢管闲事,更不敢留意凶手怎么下手的。难道也没人看见谁救护吗?救人过程可不像一刀一枪那么快。
如此奇怪的案子,如此奇怪的伤,张伸大夫要能看出一二奥妙,当然是好事。
可高福轩见到张伸,这老中医犯了小孩儿脾气,不想再对外行说内行话了。
“内行都不懂,我跟你说得着吗?”
“老先生消消气。”高福轩恭敬地把沏好的茶端起,捧到他面前:“您喝茶!”
邹练约在医院旁边的茶楼见面,他对张伸已安慰过一阵儿了。
“放桌上。这都什么事儿,砸我招牌!”
“是是,说您祝由,不尊重您……”
张伸脖子一梗,道:“别贬斥祝由,各有各道。”
“张师,咱不杠。您的招牌是多年打造的,没人能砸。郭院长敬重您,才派我劳您大驾的。”
“邹练,你摸着那些急救医生手术医生的良心说,那仨是靠妙手回春救活的吗?”
邹练是医学院教授,又是一入校就接受现代医学教育的主任医师,不好信口开河回答这话。医学有客观标准,不能凭主观喜好去评价。手术是医学的标杆,而人体复杂又充满未解之谜,奇迹是哪个阶段发生的,实在说不好。
他不便附和,只是模棱两可地笑道:“妙手回春,是赞美中医的。”
为这件怪事,高福轩曾请市局的法医上医院看过受伤线人的病情报告,却超出了法医对生理学病理学外科学等多学科的认知——
肝脏受伤者的肝功没衰竭,没感染,更没有导致多脏器功能障碍,胆道无损伤,凝血功能还超强。心脏中枪的线人,除了没有急性失血,心脏功能也不见衰竭,泵血正常,心律没有出现致命性的异常,无血液或液体积聚心包腔内,没造成心包填塞。令法医震惊的是,心脏受伤后,身体各器官竟然未因供血不足而缺氧,供血如常。
高福轩恳切地说道:“张大夫,我信您。现场三个受害人的受创部位都易大量出血,可事实上,他们失血不多,明显有人为的因素。从时间看,施救者不可能是医院的医生。”
张伸像误入陷阱被人拿刀枪剑戟往死里戳的小兽,突然得到救助。
他把高福轩当成知音,阐述起他的诊断,三位伤者都为真气所救。
张伸解释道:“严格地说,是炁。”他怕高福轩把诊断当武侠故事,便围绕气和炁作了一通阐发,才说回正题。“炁裹住创口,引导血液正常循环。从脉象上诊出,那炁不是伤者本人的,脉象异样却非病症,像洪脉、实脉、长脉,又兼而有之,却不是病证。”
“不可思议的是,三位伤者受伤地点分属三个区,相隔太远了。如果有施救者,那一定是高人,可这种高人遇见一个已是难得,怎么会有三个呢?”
“也可能就一个,莫非这位高人……会飞……”
张伸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吓着了,这种话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他一头扎进混沌状态,苦思冥想着。直到高福轩手机响起,他也没从痛苦的沉默中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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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福轩见到褚照天后,也问及三个受伤线人的复活原因。褚照天说出和张伸的诊断结论相似的话,描述更为具体。
要没有张伸垫底,给高福轩注射过疫苗,他大嘴巴就抽在褚照天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