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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沉,河水在暗流中发出呜咽般的拍击声。

那艘三桅船的甲板上,灯笼明灭交错,映照出触目惊心的血迹与横倒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的杀气与血腥味,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锦衣卫方面,由顾鸣山率领的十余名校尉已占住船只及码头要道;东厂一方却也不遑多让,带着十来个宦官番子,从岸边逼近船头。双方刀戟寒光,随时可能爆发进一步的冲突。船舱里,尚有装满兵器与疑似军械图纸的箱子——这正是双方争执的焦点。

沈易扶着舷栏,强忍肩伤的钝痛,站在柳如絮身后,凝神戒备。

他能清楚地看见对岸那位领头太监——魏淳。这人身材修长、面容阴鸷,虽着便服,但袖口却绣着一条精巧的蟒蛇暗纹,似乎预示其不低的地位。魏淳周遭的东厂番子也个个凶悍,丝毫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

“顾鸣山,识相的就让开,把船和船上货物交给咱家带走。皇上有令,大案小案皆得东厂代行稽查。”

魏淳声音尖细,配上那阴翳的眼神,让人不由心头发冷。他斜睨顾鸣山,目光像毒蛇般游移,“你锦衣卫若胆敢阻挠,莫非想抗旨不尊?”

“皇上可从未说过把这起私运兵械的大案交给东厂专办。”顾鸣山面无表情,反唇相讥,“眼下既是厂卫要案,镇抚司自然有权将其拿下审讯。魏公公,你来得倒快,可未必站得住理。”

魏淳冷笑:“哼,理?咱家只知道皇上倚重厂公做事,凡涉及军械之事,亦需东厂过问。你锦衣卫独揽功劳,是想瞒天过海还是另有图谋?嘿,别说废话,赶紧让路吧,省得闹得不好看。”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顾鸣山的脸色更冷。周遭锦衣卫校尉与东厂番子皆按住刀柄,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沈易看在眼里,心底暗暗焦急:若真打起来,极有可能让“兵器走私案”的线索被混战破坏,甚至有反派浑水摸鱼。何况厂卫本是一家,如今锦衣卫与东厂同室操戈,只会给背后黑手更多可乘之机。

“顾大人……”沈易低声提醒,“他们说不定只是来抢先封存证据。若真打起来,反而中计。”

顾鸣山一挑眉,余光扫过沈易,却没多言。他当然明白激化矛盾对办案无益,但也不能把这大好功劳和关键证据让东厂拱手带走。一旦东厂把兵器私自扣留或销毁,锦衣卫就再无追查的主动权,沈家灭门案也可能被彻底掩埋。

柳如絮紧握绣春刀,低声道:“东厂做事霸道,恐怕不肯轻易退让。我们得想法子逼他们知难而退。”

沈易心神电转,忽地想到一个巧妙办法:以皇上名义施压,谁也不敢擅自把证据带走。他轻咳一声:“顾大人,也许可先打‘圣旨’的幌子——譬如,这艘兵器船与某些边关高层勾结,事关国本,您若宣称要直接向皇上面陈此案……”

话未说完,顾鸣山已经会意。他眼睛眯了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随即,他面向魏淳,沉声道:“魏公公,这批兵器既然涉及北疆防务,牵扯甚大,本官须当场上报皇上,并且让内阁与兵部共同稽核。若你东厂有旨意,也该向皇上、兵部等处会审,岂能径直抢走?一旦坏了皇上大计,你能担多少罪责?”

魏淳愣了愣,脸色微变。

他当然明白这是顾鸣山的“借刀杀人”之计:如果东厂真强行带走武器,却无法向皇帝或兵部解释下落,自己也难脱罪。更何况万一幕后真牵涉朝堂大人物,一旦追究起来,谁都不想第一个摊上。

一时间,他神情闪烁,不知该不该强行下令动手。

顾鸣山见他犹豫,乘势补刀:“再者,此船上死了不下十几条人命。你东厂要是把它带走,便要承担所有勘验、验尸、审案之责,若查不出结果,怕是圣上雷霆震怒。到时候,厂公也要怪罪你多事吧?”

“你!”魏淳气得脸筋抽动,双目凶光闪动,却知道顾鸣山所言句句在理。

东厂虽然权势滔天,可皇帝多疑,一旦事情太大,波及朝堂利益,厂公也不会替魏淳一条小线人顶雷。若这里真涉及兵权谋反或外敌勾结,万一查不清,倒霉的还是他们。

码头岸边冷风呼啸,双方僵持片刻。那十来个东厂番子也露出迟疑神色,不敢上前。

魏淳恶狠狠盯了顾鸣山一会儿,见这家伙神色不动,显然不愿退让。他忽然把目光转向人群后的沈易,似乎发现沈易站在锦衣卫队列中,很不寻常地多瞧了两眼。

沈易被他盯得心头发毛,却仍强撑表面镇定。他猜魏淳可能记住了自己:一个穿越者、沈家灭门案的唯一遗孤,若暴露更多身份,恐怕会被魏淳暗中惦记。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往柳如絮身后稍挪一步,降低存在感。

魏淳冷哼一声,终于咬咬牙,抬手道:“传令下去,撤!”

东厂番子们听到命令,纷纷收刀后退,几个稍显不甘者也只得服从。魏淳恨恨地瞪了顾鸣山,尖声道:“顾镇抚,先让你得意一回。但此事没完,咱家很快会在宫里给你奏上一笔。只希望你锦衣卫别办砸,否则……”

话音未落,他拂袖带人退去,黑压压一群人如潮水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随着东厂离开,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和。

顾鸣山抬眼看了看空荡的岸边,确认无后患,方才松了口气。再一回身,看见沈易跟柳如絮都安然无恙,面色稍显满意:“收队!把这艘船和现场一切证物都先封锁。其余人搜寻周围,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是!”锦衣卫众校尉一齐答应,立刻分头行动。有的去捆绑尚未死透或晕倒的歹徒,有的在船舱、货仓做详细清点;还有人展开搜查沿岸,防止再有黑衣人埋伏。

沈易与柳如絮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这场暗夜风波,总算暂告一段落。

半个时辰后,搜查完成,锦衣卫在船舱中找出了一批短刀、暗器、铁片和各式兵械残件,还发现几根铁管与火药粉末,疑似早期火铳的配件。更重要的是,船板夹层里暗藏了一叠绘有奇怪花纹的纸张,上面好像是“重型武器”或“改良火铳”的拆解图。若属实,这一案绝非小打小闹。

沈易跟着柳如絮看完检验过程,心情愈发凝重:若有人大规模私造或走私火铳,这无异于谋反或勾结外敌。这与父亲当年所镇守的北疆兵马也许存在关联。难怪沈家被灭门,或许父亲早已知晓某些暗幕,因此被清洗。

“柳校尉,”沈易沉声道,“这批图纸一旦是真正的火器制造法门,那背后牵涉面太大。就算顾鸣山不放手,东厂、其他势力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柳如絮微微颔首:“确实。特别是东厂不会轻易放过这块肥肉,说不定哪天又要抢先插手。”

沈易心中忧虑:自己既想通过锦衣卫查明沈家灭门的真相,又不得不提防厂卫内部乃至外部势力的暗算,这条路可谓危机四伏。只盼此刻能跟在顾鸣山身边多学一二,也好看准时机出手。

夜过三更,缇骑们将船上尸体与活口分别押送回镇抚司,另一部分人马看守现场,以防二次劫夺。

沈易跟随柳如絮在岸边等候顾鸣山处理完最后的吩咐,一同返回京城。一轮惨白的弯月悄然升起,给血迹斑斑的码头增添几分凄冷的色彩。

顾鸣山走过来,脸上透着疲惫,却神情坚定:“沈易,你随我们回衙门做案情笔录。毕竟你也参与现场搏杀,若能提供更多线索,或许有助于我们剥茧抽丝。你可愿意?”

沈易当然愿意,这正是融入案情调查、扩大话语权的好机会。忙不迭道:“多谢大人!”

顾鸣山略一点头:“那就走吧。这次干得不错,若把案子拿下,你也算立功。”

话虽如此,但沈易能感觉得到,顾鸣山对他态度依旧保留着谨慎审视,并未完全把他当成自己人。或许在顾鸣山眼里,沈易不过是个身份可疑的沈府遗孤,与案情确有纠葛,能暂时用一用罢了。

柳如絮在一旁冷面不语,倒是听了顾鸣山的夸奖,瞟了沈易一眼,似乎意思是:你小子暂且保住小命,还得努力。

镇抚司,深夜

一行人星夜赶回锦衣卫衙门,把缴获的刀械与图纸等证据送进密室封存。顾鸣山亲自坐镇指挥,督促校尉们完成登记、案卷整合、伤亡统计等事宜。

沈易刚踏进镇抚司大院,就闻到空气中一股潮湿与血腥夹杂的熟悉味道:这是厂卫经常提审犯人、存放尸骸的地方,阴森可怖。此刻夜深灯稀,更显得每条回廊都笼罩着寒意。

他先和柳如絮等人把随行的犯人、尸体交接给牢头,然后在一个名叫“典事房”的侧厅等待顾鸣山进一步询问。

等待期间,沈易肩上的刀伤又开始疼,几乎抬不起左臂。但他忍着痛,静坐在椅子上琢磨:若要让锦衣卫真正介入沈家案,最好趁此机会把父亲掌握的一些北疆兵权隐情、以及那把飞鹰短刀的共同特征,全都说给顾鸣山听。可他又不敢全盘托出,万一顾鸣山里头也有人通敌……就会自投罗网。

“唉……”沈易心里矛盾不已。他还记得那天夜里,就在这镇抚司暗牢里,自己差点被暗杀,一度生死一线。现在只希望能保持谨慎的同时,争取到顾鸣山的支持。

没过多久,房门吱呀开了,顾鸣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灰衣老吏,提着小灯笼。顾鸣山看了沈易一眼,径直坐到桌案后,示意老吏铺纸备墨。

“沈易,坐下。”他语气不容置疑,指向桌前一条长凳。

沈易心道:又要审问了?可与暗牢截然不同的是,这回他是以“线人”或“见证者”的身份被问,气氛稍显缓和。他依言坐下,强作镇定:“顾大人请问。”

顾鸣山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惫:“先把你今晚经历的情况全部说一遍,从你随柳如絮抵达码头,到你在船舱发现的证物、歹徒口供等细节,不得遗漏。老邓,你给我记清楚。”

“是。”那名老吏提笔蘸墨,准备迅速记录。

沈易把夜间行动一一道来,包括他如何在船尾侦查、如何撞见两名壮汉试图丢弃兵器、乃至刀疤大汉最后想破坏证据等环节都说了,却对自己内心的一些推断只字不提。顾鸣山认真听着,中途不时插问:“那刀疤贼人有没有透露什么来历?可曾提到某位幕后主子?”

沈易回忆片刻,回答:“他说自己只是奉命带人来接货,没指明是谁,似乎很忌惮背后大人物。后来他跳窗逃入水里。之前抓到的几个亡命之徒,也大多咬舌自尽,没能审出更多东西……”

顾鸣山神情冷峻,叹道:“果然是心狠手辣。看样子,此案背后牵扯之人势力不小。下三滥的亡命徒都被培养成死士,宁死不肯吐露主谋。”

沈易也觉得事态严重,更加确信沈家案多半与这走私武器有关。

“顾大人,”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的推断,“我父亲沈自成当年在北疆任职,偶尔听他说过,边关军械往往由朝廷严控,若有人私运兵刃到京城,这得有地方将领或权贵相互勾结才行……”

顾鸣山眯起眼:“你父亲……也是武将?”

“是。具体官衔不算高,但立过多次战功。”沈易隐去部分细节,“后来他回京就任闲职,却很少提及北疆之事。我想,或许是察觉到什么。”

这话让顾鸣山露出一丝深思。他挥手让老吏记录,将沈自成北疆旧事也写入案卷。过了片刻,他看向沈易:“好,你今晚表现不错,至于沈家血案,我会让手下重新排查。只是你要明白,厂卫之中也不见得所有人都可靠,你更要收敛行事。”

听到这番提醒,沈易心头一动:**顾鸣山是暗示厂卫内部藏有奸细?**想到那日自己在暗牢里几次遇袭,也不免心惊。一边是东厂虎视眈眈,一边是厂卫内部可能有眼线,再加上更高层的权贵图谋……果然,父亲留下的血仇,远非简单杀手可了结。

“是,我会谨慎。”沈易低声答。

顾鸣山又盯着他几秒,目光阴沉不明,旋即摆手示意:“行,老邓,把记录誊写成册,再送我房里。沈易,你先回侧院休息,别乱走。”

“是,大人。”

沈易退出典事房时,只觉浑身脱力,肩上旧伤痛感更猛烈,几乎走不动路。天已近拂晓,他揉着发胀的眉心,一步步往侧院走。刚转过走廊,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

“柳……柳校尉?”沈易稍怔,没料到柳如絮会等在此处。

她倚着柱子,面无表情地问:“审问完了?”

沈易点头:“是。顾大人让我回侧院。”

柳如絮没再说什么,只走到他跟前,打量一下他苍白的脸色:“你又在流血?”

沈易一怔,低头一看,发现方才在典事房长时间叙述,被紧绷的绷带裂开些许,肩膀沁出暗红斑痕,滴落在衣襟。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我……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处理就好。”沈易苦笑道。

柳如絮静默两秒,然后丢下一句:“跟我来,我给你包扎。”说罢径直往侧院另一条回廊走。

沈易心头一暖:这冷面女校尉表面冷漠,实际上并非完全无情。他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跟上。

侧院厢房

柳如絮早先拿了些金疮药和干净纱布,简单摆在桌上。她示意沈易坐下,把外衣解开,让他低头歪肩,好方便查看伤口。

沈易听话照做,心里却有些别扭:毕竟与异性如此接近,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又不美观,生怕吓到她。可柳如絮面色如常,神色冷淡地拆开旧布,露出那道长长的斜劈刀痕。

“嘶……”沈易痛得倒吸凉气。

柳如絮皱了皱眉,指尖停顿一下:“伤口撕裂了,渗血不少,我先给你清理。”

说着,她用巾布蘸了温水,轻轻拭去血污。沈易咬牙挺住,一声不吭。偶尔疼得狠了,就冒一层冷汗。柳如絮见他额角的汗珠,不由微微放缓动作:“你这种性子,不怕伤口开裂死在外面?”

沈易苦笑:“若不拼命去查案,总有人要我死。不如先搏一搏,替沈家讨回公道。”

柳如絮没接话,只默默地给他敷上金疮药,手法娴熟,显然不止一次干这种活。昏黄的油灯下,沈易能闻到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冷香气,与血腥味夹杂在一起,竟显得有几分怪异的温柔。

收好绷带后,柳如絮把纱布剪去多余部分,轻轻在他肩头打结:“行了,别再剧烈运动。过两天再换药,不然真要溃烂。”

沈易活动了下手臂,感觉虽然疼,但比先前好多了。他心里暗暗感激,却见柳如絮又恢复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就只好郑重道:“多谢柳校尉。要不是你几次出手,我可能早死了。”

柳如絮淡然起身:“我只是在执行厂卫任务,你是顾大人吩咐的‘特殊囚犯’,不能让你随便死了而已。”

沈易听她口吻,明里是“冷言冷语”,实际却有“顺理成章”的关照之意。心头一暖,忽想起一事:“对了,方才我听顾大人也暗示,说厂卫里可能混进了某些可疑人……你知道什么眉目吗?”

柳如絮神色一凛,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这种话别乱说,也别在我这儿套话。顾大人若没对你明言,我更不能透露。”

沈易只好讪讪:“哦,也是。”

柳如絮顿了顿,又冷冷道:“总之,你行事必须滴水不漏,千万别随便把底细说给任何人。否则……你性命不保,我也不想再给你收尸。”

说完,她提着灯笼走出厢房,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易呆坐半晌,叹了口气:这位女校尉虽面冷,却数次出手相救,这一抹温情在这阴暗的厂卫环境中显得尤为珍贵。

想着想着,他终究抵不住连夜奔波、伤口疼痛的双重折磨,身子一歪,勉强在床边坐下,片刻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拂晓的阴云

翌日清晨,沈易在侧院小屋里醒来时,外头阳光黯淡,似乎又是阴天。连续多日阴雨,让京城愈发寒冷。

他简单梳洗,换了干净衣裳,想出去找口热粥。不料门还没打开,就见一个锦衣卫小校匆匆走来,敲门道:“沈易!顾大人让你去镇抚司正堂,说是加急问话!”

沈易心里猛地一跳:又有新情况?

连忙跟着小校来到镇抚司正堂。只见堂中摆了两张公案桌椅,顾鸣山正襟危坐,上首还多了一个陌生男子,约莫四十出头,身穿飞鱼服却镶着金边,看起来品阶更高。厅内另外两名校尉维持秩序,显得气氛比昨天更森严。

沈易在门口一抬眼,就见顾鸣山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进来。那陌生男子则面无表情,锐利的眼神紧盯沈易,仿佛要把他看穿。

顾鸣山开口介绍:“沈易,这位是镇抚使赵桓大人,刚从外地差事回京。”

沈易心里一凛:“镇抚使”可是锦衣卫体系内极高的职位,能掌管相当多的稽查与刑狱权,地位甚至在顾鸣山之上。

赵桓缓缓问:“你就是沈府那幸存的小子?昨夜在码头破获兵器案,你也有份?”

沈易硬着头皮上前,拱手:“回大人,是。只是晚辈浅薄,全凭顾大人指挥,才侥幸活下。”

“嗯。”赵桓敲了敲桌面,“坐。”

沈易坐下后,赵桓似不想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我看过昨夜的案卷,知道你父亲沈自成曾在北疆效力。这批私运兵器极可能也流向北疆。沈易,你可还有什么线索能告诉本官,比如你父亲在朝中结识过哪些大员、曾与哪些人来往密切……不要隐瞒。”

沈易一惊,这就是要顺藤摸瓜,查父亲的人脉关系了?万一说多了,牵扯出父亲一些密友,但若有内鬼,他不就害了那些人?可若一概不说,又怕镇抚使怪罪自己不配合。

他脑中急转,简要道:“我父亲回京后鲜少与人深交,时常闭门不出。唯一常提起的,是他北疆的老同僚——某位刘参将……不过我并未见过那刘参将。”此言半真半假:他隐瞒了父亲早年还与兵部某位给事中有私交,不愿轻易泄露。

赵桓盯着他:“就这些?”

沈易暗暗心惊,面上不动声色:“确实。我自幼不谙军务,父亲生怕我掺合边防是非,就很少提及……”

、赵桓目光依旧咄咄逼人,但似没发现破绽,冷哼一声,“好,暂且如此。此案本官会继续深挖,若再想起什么,随时来报。”

顾鸣山也插口:“赵大人,你看沈易尚有利用价值,要不要把他编入某个名义,以便召用?”

赵桓敲桌思忖,似在衡量:“倒可给他一个外勤线人的身份,既不算我锦衣卫正式编制,也好让他协助查案。若成果显着,可以记功。”

沈易听到“外勤线人”几个字,心头忽喜忽忧。喜的是名义上获得某种合法身份,能更自由地行动并近距离接触机密;忧的是这身份并不安全,一旦被人盯上,锦衣卫随时可能切割关系。

可事到如今,他也没得挑,只能拱手道:“多谢大人信任!我一定全力配合。”

赵桓微微颔首,又补充:“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敢包庇真凶,或者假意糊弄,必让你生不如死,听见吗?”

沈易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道:“是,卑职谨记。”

见沈易态度恭敬,赵桓才缓缓起身,整理飞鱼服衣襟:“此事我还要向上禀报。顾鸣山,把昨夜码头的完整证物封锁保管,不得走漏风声。等本官整合线索后,再与兵部、东厂做一次大规模‘会审’,届时沈易也要到场。”

“明白。”顾鸣山抱拳领命。

赵桓又看向沈易:“你这些日子仍住在侧院,别私自外出。若真想行动,先通报顾鸣山。否则,厂卫衙门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沈易再次应诺。赵桓这才带着随从快步离去,显然要回去写折子或向更高层汇报。

顾鸣山目送赵桓远去,神情并不轻松,似自言自语:“镇抚使大人比想象得更强势,此案将被提上更高日程。你沈易……好自为之吧。行了,你去歇着,我也要去安排会审事宜。”

步出镇抚司,沈易站在院子里,看着灰暗天色,心潮起伏。

不久前,他只想在暗牢里保住性命;如今却忽然被冠以“外勤线人”的身份,半只脚踏入惊涛骇浪的权力漩涡。镇抚使赵桓这等大人物亲自过问,必将牵出更深的博弈。兵部、东厂乃至更多权贵,都可能参与这场争端。沈家血案会否因而浮出水面,还是再度被黑幕遮蔽?无人能知。

正出神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易。”

回头看见柳如絮立在远处,神情依旧冷然,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沈易急步走近,柳如絮简洁道:“方才赵大人来时,我也在场。听说你被任为外勤线人,暂时还未正式登记,需要先去库房领取衣物、腰牌,我带你过去。”

沈易意外地眨眼:“我还会发衣物、腰牌?”

柳如絮走在前头:“外勤线人虽不算正式编制,但行动时需出示腰牌,以免被别的校尉误抓。至于衣物,只是普通夜行服或便衣,方便你执行任务。”

说着,她朝院墙一侧的偏门走去,“快跟上。”

沈易点头,一路跟着她穿过一道小门,进到锦衣卫库房所在的后院。这里平日专门存放飞鱼服、绣春刀、刑具,以及用于布防的器械。不少仓房都上了沉重的锁,守卫也颇为森严。

柳如絮向一个库管吏出示令牌,简单说明“镇抚使赵大人准许为外勤线人配发腰牌、衣物”。库管吏翻了翻名簿,确认无误后,从木架上拿出一只编号箱子,交给沈易。

“打开看看吧。”柳如絮示意。

沈易小心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放着一块半截漆木令牌,正面刻着两个篆字:“锦卫”。背面则写着“外勤沈易”及一串编号。另附一套做工普通的墨色布衣,领口只在里层绣了小小的“诏狱”二字,算是某种行事便装。若穿在身上,外人不会轻易看出是厂卫衙门的人。

柳如絮淡淡道:“你平时在侧院,可自行穿普通衣服。若有任务,顾大人会派人知会你,你再换这身便衣,带上腰牌出门。记住,你只是外勤线人,无权随意调兵,也不能冒充正式缇骑,一切行动必须服从指挥。”

沈易点点头,暗想:自己能拿到这东西,算是迈向“调查沈家案”的重大一步了。“好,我明白,多谢你专程带我来。”

柳如絮不再多言,转身就走。沈易赶忙把箱子抱在怀里,跟在后面,内心却有种奇妙的踏实感:至少,他不再是个卑微的“囚犯”,而是有了一定活动空间的人。

想到这儿,他不禁轻呼一口气:接下来,还要仔细盘算如何借助锦衣卫的力量,查清父亲当年的秘密,揪出灭门真凶。

走出库房后,天色愈发阴沉,似要下雨。风卷起院中残叶,萧索非常。沈易站在院门口,望着灰暗天空,忽然记起沈大忠夫妇——那天他们曾来衙门找自己,后来被安排到城南客栈栖身。

如今自己算是有了腰牌与权限,也许能抽空去看望他们。

不过顾鸣山与赵桓都警告过,不可随意外出。若真想行动,需要先做通报或弄个巧妙办法。考虑到夜晚有巡逻防备,白天更易惹人怀疑,他得想个最妥善的时机才好动身。

他垂下眼帘,默默把箱子夹在臂下,朝侧院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自己终究踏上了一条更深入的调查之路。眼前的阴云和凛冽寒风,仿佛预示着前路波谲云诡。可为沈家复仇,他只能迎难而上。

“父亲……沈府诸位亡魂……我不会退缩。”

朔风呼啸,残叶飘零。大明京城这层繁华面纱下的阴谋,仍在蔓延,而身处局中的沈易,正迈出关键一步。

尽管危险犹存,内外敌手环伺,他却暗暗握紧拳头:兵器走私案与北疆兵权两条线交缠不清,但只要进一步追查,就一定能把真凶揪出来,让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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