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大堂的气氛，在林家主一句“务必要查清楚”之后再次紧绷。先前大夫们面面相觑的表情仿佛还停留在眼前，走廊上的风声却已带来阵阵寒意，让人心生不安。林轻歌站在门口，看着林嫣然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生出一股挥之不去的寒凉。
“父亲，我先回房了。”林轻歌略略颔首，转向床榻上的林家主。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清淡，只是言语里已多了几分探究与隐忧。
林家主微微点头：“你也累了，去吧。此事，你与嫣然一同协查。若有任何异常，第一时间来告知我。”
林轻歌应声离开，脚步却并不急。她一路经过林府走廊，仆从与丫鬟们都远远地对她敬礼，然后飞快退走。自从她在父亲病情上直言“有人动了手脚”后，府里的人似乎对她多了分敬畏，也多了分警惕。
回到自己院落时，林轻歌吩咐贴身丫鬟暂时不要打扰，随即迈步进了内室。门一关上，她就看到靠窗而立的暗卫身影——这是来自九王府的联络人。对方似乎等候多时，见她回来，立刻抱拳一礼。
“王妃。”暗卫压低声音，“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对林府近几日的药膳与用药纪录做了进一步搜集，这是新得来的线索。”
他递上一个小盒子以及一份简短的字条。林轻歌点头示意，接过后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撮淡黄色的粉末。她略一嗅，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果然不是寻常药材。”她低语着，将那粉末重新封好，暗自记下。随后展开字条，上面写着：“可致脏腑气虚，久服者形体孱弱，却不速死。剂量稍大，即易引发症状反复。”
这正与她此前推测的慢性毒理相符。
“麻烦你了。”林轻歌收起纸条，对暗卫说道，“我知道王爷也在等消息，但我目前尚无证据证明是林嫣然所为，尚需谨慎。”
暗卫再次抱拳：“王妃放心，我们会继续暗中留意。若您这边有什么指示，随时可与我们联络。”
林轻歌点点头，待暗卫离开后，她坐在桌前沉思。自父亲病重以来，林嫣然一面照顾病榻，一面若有若无地笼络下人，把林府大小事物都揽在手里，看似孝顺，实则掌控权势的姿态尽显。如今种种迹象，几乎都指向了林嫣然。
“可她并非想要父亲立刻丧命……”林轻歌微皱眉尖，在心里默默梳理，“她只需要父亲长期虚弱，无法亲理府务，却又不会真死，这才能一直依赖她、把持林府。”
想到这儿，林轻歌的眸子里闪过冷意：“但她绝不会想到，会有我插手。这种手段若被揭穿，她再怎么伪装都将身败名裂。”
不过，林嫣然若有胆量动手，就绝不止这点“伪装”，她背后或许还另有隐情。林轻歌意识到，这场调查不能操之过急。她需要更多确凿证据，也要小心别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林嫣然正坐在自己闺房里，桌上摊开一堆账册与药膳清单。她的手指急速翻动着，眉宇间浮现阴鸷的焦躁。
“那个林轻歌，”她轻哼一声，眼里闪过冷色，“她竟能看穿父亲的脉象，还当着众人面说出‘有人在药膳做手脚’……可恶。”
回想起方才在林家主卧房里，她差点把控不住情绪。若非父亲语带威严，她还真想当场质问林轻歌“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过，此时此刻，林嫣然更担心的，是她自己暗中的布置会不会被一举揭穿。
“林轻歌毕竟是个庶女，她能有什么通天本事？”林嫣然咬了咬牙，“但我还是得先把账本里不合规的地方抹除掉。”
她吩咐贴身心腹：“把这几份账册全数销毁，若有人追问，就说大管事保管不善，被老鼠啃坏了。懂吗？”
心腹颔首应是，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账本收好。林嫣然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依旧不放心，又补了句：“再去叫那负责药膳的老仆，把他这些日子的言行都盯紧点。万不可让他泄露什么。”
心腹走后，林嫣然紧捏着茶杯，心头思绪翻涌。“父亲必定把查药膳的任务交给我和林轻歌。既然如此，我就要先下手为强。只要我能找到一个‘替罪羊’，将所有嫌疑都推到那人头上，再来一点假证据……哼，我就不信父亲不信我。”
想到这，林嫣然唇角扬起阴沉笑意。她不仅要撇清自己，还要在林轻歌面前占尽先机：最好能让林轻歌自己背上嫌疑，那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夜色渐深，林家主房内，烛火依旧明亮。林家主倚在软枕上，手中捧着一卷书信，却半天没有翻页。年迈的面容上看似平静，实则心思翻涌。
“老爷，您该歇息了，夜深对身体不好。”服侍的老仆柔声提醒。
林家主合上书信，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瞧瞧，这不过是几行字，我都看不进去。府里明争暗斗，我这个做父亲的，终归难辞其咎。”
他并非愚钝之人，林嫣然的孝顺固然感人，但她在府中的过分热衷权力也不是一天两天；林轻歌虽是庶女，却是个极有灵性和分寸的孩子。她能一眼看出病情的异常，并不多言，说明她已留了余地。若她只是个愣头青，恐怕早就把怀疑直接戳到林嫣然面前。
“老爷，您要不找个机会单独问问二小姐的想法？”老仆小心提议。
林家主摇摇头：“且看她们如何查。若轻歌能揪出端倪，证明我没看错她；若嫣然真有些不轨之心，我也不能再纵容。”
老仆见他话里有意，也没再继续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林家虽然声名不小，但内里并非铁板一块。若真的有人居心叵测，下的这手毒计又如此缜密，恐怕还会牵扯到更多利益纠葛。
林家主抚了抚额，仿佛一阵头疼。他眼中浮现一抹疲惫：“这样下去，林家迟早会出事。罢了……若真到那一步，我会给轻歌一个交代。”
正是夜半时分，林轻歌翻看手中那份毒药粉末的分析注解，神情一次比一次严峻。她知道，仅凭这点证据，还不足以在林府内部轰然掀翻林嫣然。若想让父亲相信，需要更严谨的证实。
门外传来叩门声，丫鬟轻轻唤道：“小姐，门外有位自称是九王府来的人，说有急事要见您。”
“九王府？”林轻歌心中微动，连忙打开门。果然，看见一名衣着普通、腰间却挂着九王府特有令牌的男子正微微行礼。
“林小姐——或许该称您为王妃——王爷请您速去府上一趟。”
听见“王妃”二字，林轻歌脸上闪过一抹复杂。她在林家人眼中依旧是林家庶女，但她与九王爷之间的真正关系却另有隐情。那桩在外人看来荒唐的“替嫁”，背后却另有一番权谋交错。
“王爷怎么了？”她下意识问道。
那男子连忙答道：“王爷身体忽然不适，府中御医一时诊不出原因，王爷派人知会您，请您过去看看。”
林轻歌心里一紧。她知道萧靖寒（九王爷）素来身体“孱弱”是他迷惑皇帝与朝堂的手段，但有时也会因为旧伤复发而陷入真的危险。她立刻吩咐丫鬟备轿，准备立刻前往九王府。
夜色下的九王府静谧深沉，除了门口的守卫，几乎看不到闲杂人等走动。林轻歌刚下轿，就被侍卫火速带往偏院。房门一推开，里面只有昏黄的灯光映着萧靖寒苍白的脸庞。
“王爷。”林轻歌快步走到床前，伸手先为他诊脉，又抬眼仔细观察他的面色。床畔的御医们都还在苦思，无计可施。
只见萧靖寒呼吸微弱，眉头紧蹙，似乎在极力压制痛苦。林轻歌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她胸中悄然蔓延。
“……怎么回事？”林轻歌沉声发问。
御医们面露难色：“小人们实在看不出病因。王爷脉象时疾时缓，似乎气血阻滞，可用针灸又怕伤及经脉。我们商量了半晌，也不敢贸然施治。”
林轻歌强压下心头焦急，回想起自己近来研究过的几种罕见毒理。她忽地在心底生出一个揣测：莫非王爷是中了某种专门针对“气虚”体质的慢性毒？但萧靖寒向来小心谨慎，何时又中了别人的暗算？
来不及多想，林轻歌当即吩咐侍卫找来银针，并让御医们让出空间。她三下两下挽起袖口，在萧靖寒手臂与胸口几处关键穴道急速刺下。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血丝随银针逼出，顺着针尖缓缓滴落。
一刻钟后，萧靖寒的脸色终于缓了些，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林轻歌坐到床边，先替他擦去额头冷汗，再重新为他搭脉察看。
半晌，她轻呼了口气：“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需要静养。我先开个方子，王爷得按时服用。”
萧靖寒微微眯眼，似乎还未从那场剧痛中彻底摆脱。他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一个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声音。林轻歌见状，心头一揪，连忙扶住他，并让侍卫端来一碗温水。
“多……谢……”萧靖寒缓了半刻，才勉强挤出两个字。这在一向矜持清冷的九王爷身上，着实罕见。
林轻歌微一沉吟，将床边御医和下人都遣散，独留下两名心腹侍卫。待房内恢复安静，她才坐回萧靖寒身边，低声问：“王爷，这毒……究竟从何而来？”
萧靖寒神色微沉，仍带几分虚弱：“我也说不清……可能是皇宫那边的新动作，也可能是太子暗中出手。他们察觉我最近在朝堂上动作多了些，想先给我一个警告。”
他说着一顿，眸中闪过寒光：“毕竟，我这‘病秧子’若能突然征战或布局，他们也会起疑。”
听到这话，林轻歌心里一动。她一直知道，萧靖寒对外示弱、假装重病的做法，是为了避开皇帝与太子的锋芒，让他们忽略他真正的实力。但这也意味着，一旦他被对方觉察有异样，立即会有更凶险的打击降临。
“我会尽力配合王爷解毒，但这次毒性不同寻常。如果王爷再受到类似的招数，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解了。”林轻歌沉声提醒。
萧靖寒深吸一口气：“我明白。只是眼下时机不容我再隐忍太久。太子那边开始频繁调动朝中势力，似要有所动作。我若一直装病，怕是要错过最好的时机。”
林轻歌一时无言。她知道萧靖寒仇深似海，父母死于皇帝与太子之手，他这几年忍辱负重、步步筹谋，无非是等待一个足以撼动对方的机会。但这样刀尖上行走，极可能稍有差池，就万劫不复。
“王爷……”她刚想再劝几句，萧靖寒却抬起头，眼神深邃地看着她。
“你没事吧？”他忽然问道，语气虽依旧低沉，却透着关心。“听说林府最近不太平，你那位嫡姐与家主的状态都不对劲。”
林轻歌心中微暖，知道他虽身陷危局，仍在关心自己。她不想让他为自己分神，便平静道：“我能应对。林嫣然再怎么明枪暗箭，也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只不过，我得先查清楚是谁在暗害我父亲。”
萧靖寒微一点头，没有再多问。他心中也对这件事多了几分好奇——毕竟林轻歌暗中承担的风险与她在林府地位并不对称。她表面是个庶女，却能与自己联手，拥有这样的机变与胆识，着实不简单。
两人沉默片刻，林轻歌忽地想到什么，低声道：“王爷，小心你们府内也有内鬼。能下此毒，不一定是外人混进来，也可能是在你身边潜伏已久。”
萧靖寒眸色一凛：“你是说……府中有人通敌？”
林轻歌轻轻点头：“暂时只是猜测，但这次的毒算不上剧毒，却能短时间内让您陷入极度痛苦。若是换在关键时刻，比如朝堂议事或军中调度，那后果不堪设想。”
萧靖寒眼底闪过冰冷杀意：“我会让暗卫去查。谁敢在我身边玩这套手段，我绝不姑息。”
说完，他似乎体力不支，一阵猛烈咳嗽袭来，脸色再次泛白。林轻歌赶忙扶他躺下，替他把脉确认脉象平稳，才稍稍放下心。她开了几味中药的方子，吩咐侍卫去准备，并叮嘱务必亲眼看着煎煮，以防被人偷梁换柱。
夜已深沉，烛光中的两人一时无言。仿佛都在各自思考：林府与九王府，这两处如今都潜藏着暗流，而其背后更大的黑手——太子乃至皇帝——或许正一步步收紧网罗。若他们再坐以待毙，只会被局势牵着鼻子走。
忙碌完一切后，林轻歌匆匆回到林家时，天已经微微发亮。她本想直接休息片刻，却发现自己院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那位“好姐姐”林嫣然。
林嫣然笑盈盈地迎上来，目光却透着探寻：“轻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听说你大半夜出了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林轻歌敛住疲惫，面色平静道：“今夜我有急事要办，怎么，姐姐难道要查问我的行踪？”
林嫣然脸上的笑不禁僵了僵，但她很快挽住林轻歌的胳膊，一脸“关切”：“姐姐怎么会？只是父亲那边一直念叨你。既然你回来了，就快去大堂看看吧，他今早的病情好像又有些反复。”
林轻歌面不改色：“好的，我正要过去看看。”
两人一同往大堂走去，表面上姐妹情谊温存，实则各怀心思。走到半途时，林嫣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父亲让咱们俩一起查药膳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
林轻歌淡淡答道：“先把药膳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再找人试验和查验，若真有人下毒，就总会露出马脚。”
林嫣然低头一笑，眸子闪过寒光：“说得有理。我打算先把责任人一个个排查出来，看谁对父亲最不利。”
林轻歌瞥了她一眼，心中已有数。这位姐姐显然打算挑出个“替罪羊”，甚至可能将自己一并拖下水。她心思一转，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姐姐若有需要，我可以协助。”
林嫣然眉间浮现笑意，仿佛一朵带刺的蔷薇：“有你相帮，自然更有把握。”
两人脚步声在长廊回荡，清晨的微光洒在她们身后，投下两道修长的影子，看似紧紧并行，实则暗含分歧。大堂门外，已有管事忙着通报：“家主昨夜又发高烧，今早刚退，却一直喊着要见二小姐和大小姐。”
屋内等待她们的，究竟是一个病势加重的父亲，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阴谋？林轻歌与林嫣然都没有说话，只是加快步伐，一齐走向那扇门后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