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琮的一生并不是很长,亲缘寡淡、友人稀少。
上辈子他大概活了将近三十年,除去最开始没有记忆的六七年,还剩下二十多年。
这辈子干脆只过了不到一年。
林林总总,在他意识清醒的将近二十五年中,可以被说成“身边人”的家伙并不算太多。
除去几个不经常联系的便宜哥哥、被杀得七七八八的诸葛氏族外,也只有主公和一干同僚……好些都曾经跟他有过效忠关系,可以算得上知根知底……但也不排除有人跟他一样可以伪装天赋……
诸葛琮陷入深思。
*
白马骑兵将鲜卑人剿灭后,便又回到了临时据点安定城。
休息一晚后,白马骑兵便再度收拾好辎重,决定北上去看看主力军队打得如何。
又是一日赶路。
傍晚,他们到达了西海城边。
这里显然也经历了一番酣战,此刻,三三两两的汉军正在搬运尸体,回收箭矢和武器、甲胄。
远远望见一队骑兵,他们先是下意识戒备,在看见偌大的“亓官”旗帜时又放松下来,继续着手中的工作。
亓官拓啧啧道:“荀昭还是这副模样,一点儿资源都不肯放过……”
“大兄!大兄!”
一个很是耳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亓官拓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看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亓官征?!你怎么在这里?!”
亓官征穿着简单的轻甲。看得出来,他白日里应该也上了战场,此时头发稍微有些乱,脸上还有两道伤痕。
此刻手中正拿着统计簿子,闻言笑道:“天子在青州征兵,我想着大兄你应该会在前线,于是便跟着他们来了……啊,仲珺也在?”
随着白马骑兵的靠近,他终于看到了亓官拓旁边的诸葛琮,顿时紧张起来,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脸。
真正上了战场后,他才对汝阴侯曾经的功绩有了更为确切的理解。
怪不得他能被全天下敬仰……就算再厌恶他的人,在提到汝阴侯的战绩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他确实是战场上的神。
汝阴侯在亓官征这个年纪时已经闻名天下,几乎能止小儿夜啼。
而亓官征却依旧是“查无此人”的状态……目前的功绩就连他大兄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亓官征陷入自卑。
具体表现在,他这次并未直接凑上去找诸葛琮叽叽喳喳,而只是笑着行礼,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便告退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印章幽幽地、用播音腔朗诵道:【亓官征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做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分明地叫道:‘汝阴侯!’】
然后,它又换了个语气,嘎嘎笑道:
【你现在应该打个寒颤,然后在心里感叹‘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哈哈哈哈!】
诸葛琮温和道:【你在教我做事?还有,不要随便玩梗。】
印章表示受教,但下次还犯。
每天一犯贱后,它便正经起来,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在意他们的想法。】
【毕竟你是最强的……超人听说过吧?他不也是整天被人类敬畏着、被秃头惦记着,就连最好的搭档都要准备氪石随时防止他发疯。】
【跟他一比,是不是觉得幸福多了?至少没人敢用你的副作用去对付你……】
印章深知“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这条真理,最近都在跟诸葛琮科普各个世界的天花板型角色的不幸。
一个白毛蓝眼的天花板,结局惨到令人无法接受;一个黑长直的天花板,同样死后也要打工;一个红黑渐变的天花板,一辈子都在追杀敌人和自己的亲哥,最后也没成功……
印章叭叭说了半天。
诸葛琮忍无可忍,问道:【你真的以为我不看日漫?】
印章嘎嘎笑:【你原来会看啊……】
诸葛琮原本沉浸在思索之中,不断排除又添加可疑的对象,不得不怀疑身边每一个人使他情绪变得有些沉重。
被它这胡言乱语一打岔,无奈之下心情确实稍微好了一些。
印章趁热打铁劝道:【慢慢来嘛,一个一个排除,最后总能找到那个死变态的。】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未来的时间还长着呢。】
诸葛琮轻叹一声,难得同意了印章的话,轻轻揉着额头道:【……你说得对。确实不能急于一时。】
那拉提意料之外的死亡,终究是给他带来了一份心境上的波动。
……难不成这也是幕后之人的安排吗?
诸葛琮下意识便打算预判敌人的预判,并假想敌人能预判自己能预判他的预判,而且……
【停停停!放松!放松!】
印章大叫道:
【再想下去,你的脑子就要烧起来了!速速给我放空大脑!快去休息!】
诸葛琮也意识到自己的多思,顿时住脑,皱着眉头又揉了揉眉心。
他决定还是先睡一觉,等明天情绪平复以后再来操心剩下的事。
这样想着,他轻轻咳嗽一声,将烛光按灭,在月色的微光下转身回到榻上,闭上了眼睛。
*
司马谦掩唇,轻轻咳嗽着。
灯火摇曳,将战报和地图照得有些明灭不定。
“丘敦逶不敌我汉军主力,目前已经撤回到敦煌中部。张掖城下汉人已尽数清点完毕,入土为安。”
“前线张朝传信,鲜卑愿献出吕骅头颅,从此退出凉州不再生事。”
师渤替他念着战报,面露困惑。
怎么……这鲜卑人也太奇怪了吧?怎么说不打就不打,还滑跪得这样快……当年面对仲珺时也不过如此了。
莫非……
他心中一惊,但转瞬间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毕竟哪怕是在大汉,在他的族兄师湘的刻意压制下,知道这消息的人也不超过十指之数。
鲜卑人又是从何处得知仲珺还活着的?
他定了定神,对司马谦问道:“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
司马谦近日受了些风寒,不幸感染了咳疾。
此时一边咳嗽,一边答非所问道:
“……简直是儿戏。我大汉的凉州,岂是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意思是要继续打了。
师渤也是支持继续打下去的,听闻此言便毫无疑问地将军报翻页,继续汇报:
“荀昭在西路进展顺利,他说‘土鸡瓦狗而已,我的兵个个都能一挑五!’,请示是否可以继续深入。”
司马谦揣摩一下,回复:“不必,就让他等着。”
师渤点了点头。
今天的军务就到此为止。
司马谦从案前起身,出门,在师渤的陪同下登上了城墙远望。
这里是张掖城,城门外依旧凝结着大雨大雪都冲刷不净的血色。
在寒风中,司马谦凝视着血色,突兀问道:“……你说,他会不会怨我等未能守好边疆?”
师渤一颤。
好在司马谦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发现他的失态,只是带着追忆的神情,继续说道:
“他厌恶无意义的杀戮,最厌恶屠城……若是他还活着,一定会气得要命,冷冰冰地说‘你们都是废物’……唉。”
师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心中困惑起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仲珺还活着?
听语气不大像知道的样子,可听这话的内容……
师渤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