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玉骨和玄鲛隔着案桌,相对而坐。
玉骨在沏茶,左手旁的另一壶水正烧着,她用茶匙将茶叶放在两个茶碗里,动作轻缓,面色平静,一切如常。
玄鲛看着她,仿佛眼神淡淡,一片雾蒙蒙下藏着细碎的光。
终是玉骨先开口。
她没有一开始就提要求,而是对说:“当年结婚的要求是你先提起,我也最开始就说明了答应与你成婚的交换条件,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玉骨说着这句时,正提起水壶往茶碗倒水,茶碗里的水平静的被注满,几片茶叶在水中轻舞,她动作语言都若行云流水,从容且安静,像是在与一个最普通的好友闲谈。
玄鲛睫毛轻颤了一下,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只是轻轻的道了声:“我知道。”
她们当时的交易,说的清清楚楚,她若寻得到主人的下落,就与他成婚。
当时玄鲛告诉她,只要主人投生人间,只要她的主人还在这世上,就一定能在夜明珠中寻到他。
可她从那颗夜明珠中并没有寻到主人的下落。
所以她也并没有违背承诺。
隐在帐子后的颀长身影,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玉骨将茶水倒满,然后将茶碗轻轻推到玄鲛面前,神色始终如一,“这一百年间,我一直在对你说无需等我,我会坚持等我要等的人。”
“我知道。”
玄鲛亦是面色如常,轻声回应她。
“你说我偏执,你岂不是更偏执,我等了你一百年,你却等了他五百年。”
“中途跟你闹脾气是我不对,我跟仪章的婚姻是假的,我重新等你好不好?”
只要他肯等,一定也会等到吧。她不就已经等到了么?
玄鲛看着玉骨的眸子,深深的浓情逐渐装不住,似要溢出来,他的眼神看似淡淡的,却没眨一下眼,没有一瞬转移视线。
“不一样,那一百年里,我有回应,我说的很清楚,你不必等,你等不到。我与主人的那五百年,是约好的,我们约好的。”
“他走时最后一句话,是要我等他,我承诺,会永远等他。”
玉骨抬头看他,不闪不避,又从容,又坦荡。
玄鲛端起茶碗,动作匀速而缓慢,却是在他抬手间,那茶碗颤了又颤,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顾不得茶水烫或不烫。
许久后,他道:“你不必跟我讲道理,就像你阻止不了我对你心生爱慕,也阻止不了我恨你。”
玉骨轻笑了一声,从始至终都是那般坦然。
“你爱我恨我,与我无关,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只是为你觉得有些遗憾罢了。不过有句丑话一定要说在前头,有我在,主人要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
“尤其是他要做的事情不能因为我,而有任何障碍。”
玄鲛笑了,笑容如淬了冰,令人生寒。
“听说你法力功力都所剩无几,我若偏要与他作对,你阻止得了我么?”
玄鲛说的是事实,可玉骨气定神闲,未有半分撼动。
她道:“你我交战过,你了解我。”
玄鲛瞳孔猛缩了一下,想起了跟她交手的那几次。
那时她已身负重伤,他与敖谷联手都打不过她。
她就是个疯子,在那股疯劲儿下,找不到她力量的底线。无论她还剩几分气力,都还能拿出劲儿来与你拼,潜力恐怖到令人胆寒。
她总是那般拼命,可她的命如今还在。
她体内有股力量护着她,让她即便到了绝境,那一抹生机就是杀不死,去不干净,那股子微弱却顽强的灵气不知来自何处。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妖精!
可这妖精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
玄鲛沉默,她就算最后一分力气,他也不敢跟她拼。
他将茶碗又推向她面前,“再给我倒杯茶吧。”
玉骨不慌不忙,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又推给他,“茶太烫了,你等会儿再喝。”
他这次很听话,等着那茶凉,期间他们未曾有一句话。
他只是等到那茶凉了三分,才端起茶碗喝了,道了句:“多谢,后会有期”,然后对她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玄鲛前脚刚走出帐篷,便有一只手将玉骨扯过来。
她当即跌进一个宽阔而硬实的胸膛,被紧紧钳住。
走出帐子的玄鲛脚步一顿,半回头,瞥向帐房的门帘。
那门帘随风飘动,缝隙或有或无。隐约见着两个身影在暗处缠在一起。
玄鲛苦笑了一下。
他其实也有几次想过就这么算了,即便在刚刚也有过一瞬这样的念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当年他们都以为骁违心爱的女人是乌云。
没有人在玉骨奄奄一息时给她最后一击,他们都觉得那一击定是骁违给的。
等着看这一结果的人,不止他一个。
玄鲛摇了摇头,他跟他们不一样,他不像他们那般狠毒。
他已经想好救她了,只是在等待最后的时机,让她吃尽苦头,好在他出手救她的时候,她能念他的好,不会再离开他,感恩戴德的与了在一起。
但是他没想到,最后救她的不是他。
玄鲛一步一步向湖中走去,他轻叹,他想告诉玉骨,她所有的风雨,都因她等的那人而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秋夜寒凉,空气中夹杂着点点星星细雨,风鼓动着摇晃的树枝不断有树味飘落。
帐子里的温度陡然升高了一分。钻进帐子的秋风化做春风,空间与世界似相连又似被隔绝,只余浓情美好。
骁违紧紧搂住玉骨的腰,低头吻住她,没有很霸道,也并不全是温柔。
他留了些喘气的余地给她,这个吻便如海誓山盟般没有尽头。
“他对你用情很深,他对你很好,他纵容你,没有为难过你,他比我好。”
骁违的吻移开玉骨的唇,在她脸上,颈上流连,然后继续往她衣领里钻,腰身被她扣得越来越紧。
一百多年前,小妖精已经等了他三百多年。
她定是已经要疯了,为了找到他,宁可出卖自己与他人成婚。
他若真的被她找到,他会失去她么?幸好那时他在地狱。
那场梦以后,他不敢再想,不敢面对,他很后怕。
可玄鲛偏偏要走出来,站到他面前。
“他没有本事为难我,他没资格纵容我,我也不必他对我好,如何用情是他自己的事,这世上没有人比主人更好。”
玉骨感受到与她紧贴的胸膛里,有一颗心在疯魔乱跳,气息里透着惶惶不可终日的惴惴不安。
那种感觉太糟了,她感受了几百年,她是不会让主人也有这种感觉的。
她回应他每一句话,语气坚定,不许让主人对自己心生愧疚,也不要他如此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