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让李城首捋着胡须的手,硬生生顿住了。
他没立刻接话,只是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陈乾。
眼里那深藏的精光,却渐渐溢了出来。
陈乾的神色如常,波澜不惊。
不过,李城首从他那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却听出了一点耐人寻味的东西。
话里的每一个“优点”,说得是李浣花,听着却不像是单纯地评价,更像是夹杂着几分……关心。
“哦,看样子,陈老弟还真对那丫头另眼相看啊。”
李城首嗓音拉得长长的,像随意试探,嘴角却悄悄地挂上了一抹笑意。
陈乾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意味深长,先是微微一怔。
随即又恍若无事地轻咳了一声:“李大人过奖了。在下只不过是直言心中所感,并无其他。”
“心中所感?”李城首笑得眼睛弯了弯,胡须轻轻颤动。
这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却听得陈乾脑中一紧。
他抬眸,正对上李城首那有些深意的目光。
对方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但那笑里,却分明藏了一点聪明的狡黠。
陈乾眸光微垂,似笑非笑地道:“李大人,您瞧在下一介粗人,性情再怎么直,也不过是好心说几句感慨罢了。不至于让您想得这么深吧。”
“哎,这可不好说。”李城首打着哈哈,胡须抖了几下,“我这辈子阅人无数,眼还是毒得很的……不过呢,既然陈老弟不愿多谈,我也不多问。”
他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正经了几分:“浣花那丫头虽然没个大小姐的样子,但性子是没坏的。”
“以后啊,还得劳你多担待。”
陈乾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依旧浅淡:“李大人放心,在下自当尽力。”
“不过说到底,她始终是您的女儿,您这个当爹的,才是最难的。”
李城首被他这么一句话说得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
又觉得既无奈:“是啊,这爹当得,难,大难了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竟是无言。
夜风带着些凉意拂过院中,淡淡的月光洒在地面,几缕树影简单地划出一片虚影,渗着深夜的冷寂。
陈乾转首看向外头的夜空,凡事一目了然,但目光中却藏着些没人察觉的眷恋。
“时候不早,在下便先告辞了。”
他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袖,语气始终透着不软不硬的分寸。
“行。”李城首点了点头,目送着陈乾离去。
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低声加了一句:“老弟啊,虽然有些话,对我这个当爹的还说不上出口,但……你要是真有个什么心思,自己掂量掂量,也未必是坏事。”
陈乾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廊下,风从他身边掠过,猛然看不清脸上的细微表情。
他站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答了一声:“大人多虑了。”
说罢,他迈步,稳稳地跨出廊外。
离去的背影笔挺如松,衣袍猎猎作响,却没有再多言。
李城首远远望着他,捋胡须的动作缓了又缓,终究是没再开口,只独自摇头失笑了一声:“这小子……”
随着陈乾的脚步远去,李府的夜彻底被寂静笼罩,本以为再无波澜,唯有风声。
但不远处隐约的一个转角,早已安然“跑回屋”的李浣花。
却悄悄推开窗户,眼神复杂地盯着院子方向。
她咬了咬下唇,小声自言自语:“到底隐藏着什么事啊……一个两个,不让我知道,真以为我好骗是不是?”
窗外月色清冷,映在少女倔强的小脸上,柔化了她眉眼间的些许不快,微风拂过,仿佛也在替她传递一丝看不透的心绪。
这一切,都悄然沉入了摇摆不定的夜色之中……
翌日清晨,城主府内天刚破晓,晨光从半开的窗棂洒入屋中,照亮了浮尘微微的漫舞。
侍从早已经忙碌起来,端茶沏水、整理庭院,整个府邸恢复了惯常的秩序。
但在某个偏僻的小院里,一道人影却显得分外鬼祟。
这人身量中等,身着一件极不起眼的灰布长衫。
头上戴着斗笠,几缕发丝低垂下来,刻意掩住了半张脸
。那模样,看起来完全不像府衙里身份高贵的客人,反倒像是某个不值一提的过路穷秀才。
但他动静虽悄,行事却不见半分迟疑,脚步似流水般利落,又有一丝深藏的戒备。
他从府内偏僻一角钻出侧门,绕了小半个府墙,竟不知是如何瞒过了府中护卫的眼线。
这期间,他一边环顾左右,一边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斗笠。
确认没人发觉后,随即加快了脚步,朝着城中的街巷而去。
这人,正是钦差大臣韩弈。
作为朝廷特派北境的钦差,他确实肩负着不轻的任务。
只不过,他此次前来的真实目的,远不止那些写在圣旨上的朝廷公务那么简单。
“能臣之名,不过是为了掩饰得更干净罢了。”
刚起身出发时,他就已经在心里下了定论。
从昨日见面时的表象来看,李城首话语之间确实言辞恭敬,整个郡城也井井有条。但他一贯认为,贪官污吏最擅长把戏做足表面。
尤其是地方武官出身的城主,这种“假仁假义”更是手到擒来。
韩弈眉眼低垂,嘴角抽动一丝冷笑。
“就算表面上看不出问题,但私底下……就未必真这么清白了。”
他策马外出时,心中暗暗思忖。
他决定趁着今日天刚亮,装作寻常百姓,亲自去城中暗访。
……
清晨的宁川郡城内,市井渐渐热闹了起来。
街头巷尾的小贩们开始摆摊吆喝,豆浆的香气混着炊烟从铺子里飘出。
行人熙熙攘攘地穿行其中,拎菜的拎菜,运货的运货,一派平和安生的模样。
韩弈戴着斗笠,斗笠边沿压得极低,走在人群之中。
面上装作不经意地四处张望,耳朵却始终竖着,“搜寻”着周围的各种对话。
不远处的豆腐摊旁,一个中年男人随手拎起一块雪白的豆腐,和摊主笑着搭话:“王哥啊,这几日鱼市上大涨价,还好郡城管得严,否则咱这些小户人家连买菜都难。”
“是啊。”摊主王哥用湿布擦了擦手,自豪道,“说起来,还不都是得感谢咱们李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