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定国侯府。
看见邹氏跟沈静手拉着手赶来,沈岳林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她们两个神色柔和,似乎聊得的很是开心。
邹氏的眼角眉梢都要荡漾了几分。
沈岳林喊她们过来一起用膳,随意问了几句沈静之后,就让大家动筷。
他眼瞅着他夫人邹氏给沈静夹了好几筷子菜,看着她都是满意之色。
沈静也是一脸的乖巧,在邹氏身边说了不少逗她开心的话来。
沈岳林心里都紧张了不少,不是叫夫人不要搭理或者少搭理沈静了吗?
沈静是不是皇帝的人他们都还不确定呢。
如今这般亲近,日后可是要不得的啊!
沈岳林硬是忍着,直到晚上就寝的时候,他才把这话问了邹氏。
“不是说了叫你少跟她接触吗?”沈岳林坐在榻上看书,邹氏就在另一边绣花,此时听见丈夫这样问她,她就将手上的活计停了下来。
她似乎还有些无措,于是沈岳林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还跟她走这么近?”
“老爷,人家再怎么说都是您亲侄女,从江南那儿过来,孤零零的一个人,若是我这个做大伯母的都避着人家,那小静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邹氏不赞同的反驳道。
“再说了,您怀疑的一点儿也不可靠。她就一小姑娘,怎么可能跟宫里头有关系?”
“你儿子自己查的,说暂时对她的身份存疑,我们还是把她就当成宫里头的人来看待,你也不用在这些方面表现,晏秋他想通了自然是不会怪你的。”
沈岳林也知道妻子为何突然对沈静这般亲和,无非就是当年的棒打鸳鸯太狠,儿子这些年同她是越发的生疏了。
只是佳人不在,她无处弥补。
所以只能纵着沈宴秋这几年凭心意安置在府里头的女子,希望以此修复和沈宴秋的母子情分。
可惜沈宴秋只是欣赏那些女子的美貌,平日来后院也是静静地看看她们,没有当初在陆青黛面前的狂热样子。
邹氏心里头更觉不是滋味。
所以好容易来了一个跟当年的陆青黛有五分相像的沈静,性子还比陆青黛要柔软听话些,邹氏自然是想把她当成母子和好的契机。
她儿子喜欢的无非就是这张脸,那她就努力的把沈静往陆青黛的方向打扮,等沈静能够在沈宴秋那里占有一丝地位之后,吹个枕头风啥的,她和儿子的关系一定能够恢复如初的!!
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抱上孙子呢!
也省得儿子一直为陆家的娘子守身如玉了。
沈岳林一眼就洞悉了她的想法,但他也不能强硬的拉着儿子和妻子和好,只得在中间盘旋。
他劝慰道,“当年之事你已经做出了妥协,是他没有好好对待谋划,最大的错处终究还是在他身上,你莫要自苦。”
“可当年我若是好好的准备聘礼,晏秋他兴许就不会被陆家怪罪多少。”
邹氏是不大喜欢陆青黛这个小娘子的。
觉得她容色过甚,她儿子降服不住,因此初见陆青黛的时候就刁难了人家,沈宴秋当时因为对自己的心意迷茫,躲着不去见陆青黛的时候,她准备聘礼也不大周全。
心里巴不得这门婚事不要成。
可是听到陆家如愿退亲的时候,她却没由来的有些迟疑。
似乎是不敢相信真就这么容易退了?
毕竟,她觉着陆青黛这般喜欢她儿子,听到沈宴秋在秦楼楚馆都没有任何脾气的小娘子,应当很是难缠才是。
怎么她恍个神的功夫就把亲事给退了去?
她刚开始也以为是京中传言所说的‘陆二娘子善妒’,后来才从沈宴秋的朋友那里得知是自家儿子酒后失言,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虽然她并不满意陆青黛做她的儿媳妇,但是听到那话的时候,她也还是揪了把心,怪不得陆家要退亲。
施舍口吻换来的婚姻,哪个世家大族的小姐能忍受这般羞辱?
更何况,那是在人云亦云的酒馆茶楼。
“说到底,和陆家的婚事是那小子一手造成的,你纵然有错,那也越不过他去。”沈岳林叹了口气,“只是如今沈静的身份到底存疑,你还是先不要接近的为好。”
邹氏哦了一声,而后问,“晏秋为何会怀疑小静那孩子是宫里头的人呢?”
沈岳林默了一瞬。
因为这个,沈宴秋他还真没说。
他只讲了沈静身份存疑,但其中过程可真是一点儿也没有透露。
“我今日同沈静待在一处,她同我讲,晏秋这孩子一见到她就惊讶了一瞬,在路上对她也一向是礼遇有加,她难受的时候甚至会直接抱她进房休息,本来一路上好好的……”
“只是在临江郡的郡守府里,咱们晏秋碰见言家那小子了!”
沈岳林啊了一声,随后正色问道,“你说什么?言家人?”
“对啊,小静那孩子说的,她说旁人都叫那人言大郎君。”
“然后呢?”
沈岳林是越来越好奇了,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啊,发现言大郎君身边多了一个远亲,那远亲一直蒙着面纱,晏秋第一次见到那娘子的时候就失态了,之后就对她一直爱搭不理的。”
“返京途中,那娘子被贼人劫持了,晏秋还出去找,回来之后就不怎么讲话了,对她的态度更是冷了几分。”
“小静也不知道那位娘子找到了没有,只是晏秋从不再她面前提起……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沈岳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思考着什么,又继续问道,“她可说了晏秋对那位娘子什么态度?”
讲到这,邹氏就不困了,她甚至心里还有些意犹未尽起来,“在郡守府里头,晏秋一直想见那位娘子,总是出去想跟那娘子来个偶遇。不仅如此,他还搜罗了不少年轻姑娘家喜欢的玩意想给那位娘子送去,只是人家一直不愿见他罢了。”
“哎,多可惜啊,虽然只是言家的远亲,身份不大高,但若是晏秋喜欢,纳进府里来做个姨娘也好啊……”
沈岳林听了这番话,加上沈宴秋回来那日问他是不是没有机会了,加上早朝上怪异的氛围。
他心里头有一个隐隐的念头萌生出来。
他又问“晏秋叫那娘子什么,你可问过?”
邹氏回想了下,“好像是唤她了了。”
沈岳林心里的念头破土而出。
他也没心思在榻上悠哉悠哉的看书了,下了榻就穿上鞋袜,裹上外衣,一边穿一边提声吩咐外头的人,“去把世子喊来,到书房议事。”
“老爷,这么晚了,你还要喊儿子干什么?”
邹氏连忙下榻来帮他系腰带。
“突然想起有些事情忘了交代他去做。”
沈岳林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他家夫人是个大喇叭这事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我走了,你先睡,记着少和沈静接触。”
他又嘱咐一句,便离开了卧房。
沈宴秋到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他爹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双手交叠,神情复杂,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种讲不清楚的感觉。
彼时的他不知,那种感觉是在理智和私欲中挣扎的苦楚。
沈岳林先是让他关门坐下,而后径直开门见山道,“陆二娘子是不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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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希被小珠引到陆青黛的卧室之中。
一路上,她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遭的动向,害怕被人瞧见了去。
就算是到了卧室之中都难掩她的紧张。
“兰芝,看茶。”
陆青黛到了暖和的屋子里头,脱去厚重的外衣,此时穿着一件杏色的小袄,她坐在榻上,盖着一床薄被,手指纤细白皙,正抚着茶盏轻轻摇晃,见到王希希来,她笑着招手,“十二娘子,过来坐。”
王希希顿了顿,最后还是坐了过去。
她其实和陆青黛渊源不深,不过是听过她的盛名,心里多少有几分崇拜罢了。
若不是她爹用她姨娘的性命威胁她,她是不会去爬言执玉的床的,也不会想着要带着姨娘离开王家另谋生路。
毕竟,王家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可王耀光要对秋姨娘下手,那就不能怪她不要这个爹了!
所以,她非常感念带她出龙潭虎穴的陆青黛,只是她力弱,离了王家好像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她胆子并不小,只是这段日子和秋姨娘两个人在外,虽然没吃什么苦头,但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些在郡守府中感受不到的落差。
“陆二娘子唤我是有什么事吗?”
“过两日阿玉便要回来了,我估计等到了京城,参王大人的折子就要呈上去了,届时王大人就算保住了命,想必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估计那个时候王大人一定会派人给你传信,让你求阿玉救他一救。”
“不过如今王大人应当不会那么卑躬屈膝,若是跟你传信,想必也是些让你稳住地位,趁早怀个孩子之类的话。”
陆青黛给她沏好茶放过去,示意她喝了暖暖身子。
“你放心,王大人以为你和阿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所以他是绝对不会传出什么‘爬床’‘勾引’的流言的,他一定会让你清清白白的。”
“至于日后若是他倒台了,想用名声一事来胁迫你,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到了京城,你就去你外祖家,和你姨娘把小日子过好,秋家是积善之家,定然不会折辱你们娘俩的。”
陆青黛将王希希喊来倒不是想叫她做什么事,只是想同她说说日后的计划,也让她能够安心些。
毕竟她能在宴会上因为言执玉不过半年忘却故人,关切别的女子而大骂他薄情寡义,又能在姨娘被挟持住的时候告诉言执玉真相,王希希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娘子呢?
她机智勇敢、有情有义、敢爱敢恨,纵然有些娇小姐脾气,但确实有真才实学。
陆青黛曾看过她写的字,一手的簪花小楷,笔下风流。
王希希双手握着茶盏,冲她一笑,“多谢娘子告知于我。其实近几日,我爹就来信问我这儿的状况了,他问我们是否找到了娘子?”
毕竟王耀光的人没一个回话的,他也不清楚他们是死了还是正在任务中。
“嗯?”
陆青黛倒是不知道这个,“你怎么回?”
王希希摇摇头,解释道,“这信还是前些日子问的,当时我身边没什么人,是王家的一个马夫递过来的。但这几日我们都在府邸里头,我平时又不常走动,他们自然无法从我这得到什么消息。”
“不用顾虑我,你就如实回。”
陆青黛笑笑,不在意这个。
王耀光即便知道她还活着又怎么样?
她如今身边可不止阿玉的人,平日只要出了卧房就能感受到几处若有若无的视线。
也难为那几棵树了。
日夜都要站着人。
“只是我担忧的不是这个。”
陆青黛话锋一转,表情也有些严肃起来。
王希希咽了口口水,担心听到什么坏消息,“什么?娘子担心什么?”
“虽然你到了你外祖家,但依然改变不了你是王家女的事实,你和你娘两个人,无钱财傍身,都是闺阁里头养出来的千金小姐,日后你们当怎么活?”
王希希低下头,诺诺道,“我琴棋书画也算精通,女工方面也不算差,我应当能养活的起我和姨娘。”
“京城哪家小姐不善这些?十二娘子要想想自己的优势才是。”
陆青黛循循善诱,自然的为她将垂落下来的发丝放到耳后。
美人一笑千金少,王希希面色微红,半天才迟疑道,“我自幼跟着我娘管理铺子……”
陆青黛还是摇头,“你手上现在可还有什么田产铺面?”
王希希:“没有”
陆青黛:“那你觉得你外祖家可会为你准备铺面什么的当做嫁妆?”
王希希继续否定,“外祖肯收留我们便是大恩大德,怎么还敢让他们给我准备铺面?”
陆青黛嘴角上扬,“那你觉得这嫁妆该由谁给啊?”
王希希抬眸看她,只见陆青黛脸上露出一抹坏笑,突然间福至心灵,“我爹?”
“嗯,只是路途遥远,还是让你爹直接给你银票来的实在。你自己去购置几个铺面,到时候王大人倒台了,也不会牵连到你。”
毕竟王耀光的罪还不到牵连家族子女的程度。
现在从他手里多拿走一分钱都是她们赚了。
王希希连连点头,看着陆青黛的眼神都冒着光。
陆青黛扶额淡笑。
这傻孩子,不知道有个词叫坑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