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用得着刑部来审的案子,大多不太简单,因而三法司会审这种事,对刑部来说,那也是很熟悉了,早早的将大堂改建的老大,此时已往两边摆了许多椅子。
林思衡打眼一瞧,除了他与贾琏,倒也已经来了几波人马,大多也都是元从各家年轻一辈的人物。
若是他们的老子在,林思衡尚得客气些,单只这些还没袭爵的年轻人,便免不了低林思衡一头去。
不论私底下如何诅咒谩骂,今日既都是为宁国府来的,那就没有“自家”先撕破脸的道理,各家衙内围拢过来,嘻嘻哈哈的说笑几句,请林思衡到第一个位置坐了。
贾琏虽也有一张椅子,却并不肯坐,只在林思衡身后站着,有意作出一副事事以他为主的样子来。
一直等到巳时初,三法司主官才从后衙转出来,眼见林思衡在此,也并不惊诧,互相略行了礼数,便都着红袍,戴乌纱,一字排开,在那牌匾底下坐定,头上正顶着四个大字:
明镜高悬。
两个牢头专门请人来替贾蓉做了清洁,又给贾蓉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如此瞧着,除了显得虚弱了些,竟难见半点伤痕。
贾蓉虽昨儿夜里就已经知道今儿要过审,此时却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似乎脑子还没有清醒过来,自己如何竟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公府之主,堕落成如今的阶下囚。
一路从大牢行至堂上,贾蓉略抬眼一看,正见贾琏站在此处,神情便是一喜,眼神陡然灵醒过来,就要开口招呼,又见林思衡正坐在贾琏身前位置上,微微一愣,竟又低下头去,眼神闪躲开来,不敢看他。
林思衡看在眼里,心中便也有数。
既见贾蓉带到,三位主官对视一眼,也不耽搁,居中的刑部尚书拍了下惊堂木,止住下方喧哗,便问起案子来。
贾蓉如今身子虽仍挂着三等将军的爵位,却早在牢里磨平了意气,当即跪倒在地,仍抱着一丝侥幸,连道冤枉,言称是焦大诬陷。
魏中和早有准备,竟叫焦大与其对峙,贾蓉眼见仇人当面,尚未开口责骂,焦大却先开口将其一通训斥,又言之凿凿称那毒酒便是贾蓉所备,因疑心刘三已死,倒不肯将刘三供出来,只说是自己亲眼所见。
贾蓉虽怀疑自己那天说不得果真叫焦大撞见,此时却断然不认,两人争辩几句,贾蓉又道贾珍之死早有定论,已请仵作验过,是醉酒之死,中毒一说实是无稽之谈。
大理寺卿冷笑两声,打了个手势,只见一官差从角落里拎出一个破包来,站到贾蓉跟前,将包裹一解开,便见有几块带着些恶臭的漆黑骨殖掉落在贾蓉眼前。
那大理寺卿厉声逼问道:
“既是醉酒而死,如何贾珍的骨殖却见是中毒!还不老实交代,再敢虚言应付,莫要怪我等大刑伺候!”
贾蓉虽害死了贾珍,心中却仍对其十分恐惧,此时又陡然见贾珍骨殖,越发惊惶,恍惚间竟以为是贾珍来寻他索命,呜咽着竟说不出话来。
贾琏陡见这几块骨殖,也瞪大了眼睛,他到此时方知,原来官府竟连贾珍的棺材都拆了,这实在是对贾家的羞辱。
因而心头一时恼恨不已,将铁槛寺那几个和尚先在心中骂了个半死,再往深处想一想,竟又渐渐有些恐惧起来。
两旁坐着的各家勋贵也有些错愕的相互对视,再看向贾蓉,眼神里都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贾蓉遭此惊吓,心神慌乱,又被大理寺卿步步紧逼,只是连连摆手,眼神盯住地上那几块骨殖,口中喘着粗气。
大理寺卿眼见贾蓉不肯认罪,便呼唤着叫人动刑,魏中和皱皱眉头,似有些不满,只是也并不开口阻拦。
感受到贾琏正在身后盯着自己,又觉倘若一言不发也有些不妥,林思衡方才出言道:
“贾蓉不论是否有罪,此时仍是朝廷贵爵,罪行未定之前,贸然用刑,实在不妥,如此行事,有刑讯逼供之嫌。”
大理寺卿笑道:
“靖远伯此言虽有理,只是若果真贾将军行了逆事,倘若不肯用刑,他若一直不招,叫其走脱,岂不是有违天理人伦。”
魏中和也皱眉头道;
“靖远伯慎言,陛下虽准尔等一旁听审,却不曾叫尔等干涉司法!”
魏中和这一番话,正引得底下一众衙内十分不满,又见有林思衡带头,一时都叫嚷起来,林思衡见此,反倒又闭口不言。
魏中和本不满大理寺卿越矩动刑,此时反倒却又站在大理寺卿一边,指斥这些武臣衙内干预办案,刑部尚书眼见两边闹得激烈起来,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只觉得头大如斗,连连居中转圜。
正相持不下,陡然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忠顺王爷到”。
便有一身着大红蟒袍的中年男子,自刑部门口下轿,两手负后,领着随从径自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