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叛军和濮獠人,大越守军的伤亡并不很大。
城墙高数丈,本就易守难攻,朱景行派人提前收集了许多桐油,把所有的城墙都浇了一个遍,滑腻难行,更是难攻—
所有的城门后边,都用沉重的铁条加固。护城河皆是引满了水、底下布满了铁刺。
谢北昭带着最精锐的龙牙卫为机动,哪儿松懈就往哪儿赶。
攻城的叛军,毕竟是人,是人就会疲惫就会泄气。
看着难攻的城门,看着死做了一堆的同伴,看着天边出现秋日的晚霞,而城门没有一个缺口。
叛军早上如狼似虎的气势去了一半,攻势渐渐减弱了—
入夜时分,城墙终于寂静了下来,叛军的大营中,亮起了点点灯火,如同虎狼的眼睛,对盛京虎视眈眈。
城里,各处的守军都在修整,城里的男人们忙着运送砖石,修补缺口,女人们带着热水和热饭来了,大家感受到了空前绝后的团结。
男人们在感谢女人的照顾,女人们在感谢男人们的勇敢。
天武门外灯火通明,不管是御医还是民间的大夫,全心全意地救治着伤员。
黎婉茹和林若真跟着不眠不休地忙碌着,她们身上沾满了血迹,已经干涸了。
可是她们顾不上自己,她们只希望自己的同胞能少受点罪—
林若真帮着周密治疗好了一位士兵肩头的箭上,包扎完毕后,她看着周密满头的大汗,忍不住拿出手绢自然而然地替他擦去。
周密转头瞧了她一眼,转身红了脸—
上官弦来找赵寻芳,两人头碰头地在一张桌子上,计算着今日的消耗,商量着明日要怎样快速而准确地提供物资和武器消耗--
两人轻声细语地交谈,有时候也为了某个物资保障点而争执一番--
赵寻芳性格温柔,却又毫不退让地坚持己见:“--这个不能想当然,不能--今日我跑了好几遍,我了解情况,必须增加--”
最后,上官弦带着温和的、宽容的笑意点头:“好,就听你的安排--”
他抬眼看她,认真地道:“赵小姐,谢谢你,今日多亏了你--”
赵寻芳没有了平日的拘谨,她将散乱的发丝拨到了耳后,大方地笑:“这个时候还说什么谢,我们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她看着他脸上的黑眼圈,又劝慰:“大人,你去歇歇吧,今日你也辛苦了--”
高大的城墙之上,谢北昭提着沾满鲜血的银枪走了来,明日,他还要继续用它斩杀豺狼,他今天跑了好几个城门,他的全身很疲惫,但他却不觉得累—
他的目光在城墙之上依然忙碌着的女子中梭巡,整整一天,他来不及看她一眼--
谢萦姝本来和初云一道归置着明天要用的箭,看见弟弟来了,便推推初云--
初云蓦然回头,看见了对着她微笑的少年,心头狠狠地一动,不假思索便转身迎了上去,扑进了他的怀中:“阿昭,你没事儿真好--”
她抬起头看着他沾满了血迹的脸,拿袖子温柔地给他擦拭起来。
在万千敌人面前也未曾胆颤过的少年,此刻心肝都颤动了起来,她的动作和笑意那么地坦然,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云儿,你也辛苦了--”
她的衣裳,不再如同往日他偷偷瞧去般的整洁无暇,上边沾满了尘土和血痕,她的头发散乱了,脸颊上也满是灰尘,他却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
他忍下了满心的颤栗和羞涩,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有你陪我,真好!”
危亡之际,羞涩算得了什么?
初云脸上飞起了红霞,连同耳边上的肌肤都开始发烧,可她乖乖地被他牵着走到了一旁,两人靠着城墙坐了下来,一起看着天上若隐若现的月亮和星星。
她的心头又悲伤了起来,叹息了一句:“明日不知如何?”
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他一起看星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以后。
谢北昭紧紧地抱住她,沉声道:“你放心!”
简简单单的一句,没有过多的豪言,没有过多的安慰,却让初云红了眼圈儿,她点头:“嗯!”
好吧!只要今天他们还在一起,何必去管别日如何,横竖拼了便是。
谢萦姝带着微笑看着两人相拥,转身疲惫地坐在捆扎成一团的兵器上,靠着墙休息。
她被汉塌湿了的衣服,在夜里的秋风中冰凉了起来,她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去睡觉,她不想动,她觉得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疼痛。
远远的一对相依的身影叫她眼圈儿又开始酸涩,曾几何时,也有人陪着她一起看月亮。
她闭上眼睛,想着就这样对付一晚上,却身上一暖,有东西覆到了她的身上,睁开眼睛一看,朱景行带着黑黑的眼圈儿看着她。
“你累了一天,怎么不去休息,倒跑这里来了--”此时,用不着讲什么虚文缛节,她直接开口。
这么庞大的战役,不管人手、物资都要他来调配,还要指挥防守,他今日也应该是筋疲力尽了--
“我派人将谢丞相好好护送去了居庸关--”朱景行的声音透露着疲惫:“你放心,他很安全。”
谢萦姝点头,裹紧了朱景行给她的披风,心头很沉重:“若不是我爹,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朱景行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其实不破不立,不危不足以起斗志。”
谢萦姝苦笑了:“君子还不立危墙之下,咱们自个儿把墙角给挖了--”
朱景行也笑了一下,神色却没有多苦涩,他的语气中带着劝慰:“谢小姐,我一直想要劝说你,我以为,靖王他,未必就这么地死得了。”
关心则乱,有些事情他比谢萦姝看得透彻一些。
谢萦姝浑身一僵,抬头看朱景行:“你为何认为他没有死?”
“你瞧瞧--”朱景行指了指远处,夜幕之下敌营的点点灯火:“这么多的敌军,城却还在,你还在,我还在,你想想,我和你走的每一步,仿似都是他提前安排了下来的--”
回来的楚霞和谢北昭—
留在京城的朱景行—
提前安插了的李在林—
甚至,太医院的周密、户部的上官弦—
“他相信你的果敢,也相信我的值得托付,还有你二弟的忠勇,太子的犹豫,甚至长公主的决断--”朱景行眼睛中愈发坚定:“每一步,仿似他都知道,所以,他一定还在,并且,一定会回来拯救京城--”
“不,若他真能提前布置一切,为什么不告诉你,告诉我?”谢萦姝摇头:“他要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