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往后退,一脚踩空,身子往下坠去。
落水之前,我看到萧律瞳孔一怔,猛地向我扑来。
嘭!
水光四溅。
我任由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
冬日的水到底更冷一些,寒冬彻骨,尚且能忍。
我在水里调转姿势,往深处钻去。
岸上一片嘈杂惊叫声。
“殿下不会水!”
“都下去救!”
相处多年,我自然晓得萧律不会水。
他爱吃鱼,却从不下水,都是我弄鱼来。他也该晓得我水性很好。
脑海中无法克制的有恶念一闪而过。
他若是此刻死在水里,或许也是一桩好事,哪怕我逃脱不了死路,也算一了百了了。
我头也不回的往远处去。
那些人都顾着去救萧律,没有人顾得上来管我。
我冒出水面换气时,听见萧律大吼一声。
“谁能把她抓上来,赏银五百两!”
大冬天的,入这样冰冷的河水容易得风寒,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五百两足以振奋人心。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扑通的跳水声。
我拼了命的往前游。
他们要钱改命,而我要活命,我总归比他们更拼命些。
到了黑灯瞎火的暗处,我的力气也几乎耗尽,不得不上岸。
双手刚扒到长满苔藓的岸边石头,有些打滑,我险些再次落入水中,一双大手及时拽住我手腕。
我抬起头,对上萧律那双冰冻三尺的眼眸。
心沉沉下坠,终于最后一点期翼也被燃烧殆尽。
游那么久尚有力气,到这会儿,却是忽然浑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再使不上一点劲。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在烂泥潭里的挣扎徒劳无用,只是让自己越陷越深,越来越窒息。
他另一只手抓着我肩膀,将我瘫软的身子提到岸上来。
他了解我的体力能支撑我游多远,也了解我一定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
所以他就先一步在这儿等着我。
我面如死灰的躺在地上。
很冷,整个身子被冰块冻僵了一般,手指动一下便是生疼。
有侍从奔跑着呈上狐裘斗篷,萧律用它裹住我身子。
他看着我,咬牙切齿的说:“你知道我不会水,你真的不回头。”
我无话可说。
救他的人会有许多,可是救我的人呢?
天下那么大,世上之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能救救我。
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好像再看不见一点光亮。
我很疲惫,很困,就想闭上眼睡会儿。
……
再醒来,我身在温热的浴桶中泡着。
周身渐渐回暖,心却还是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空气中有艾草生姜的气味,都是驱寒的药材。
萧律已经换好衣袍,正立在木桶边整理剑袖,见我醒来,唇边勾起个讥讽的笑。
“不长记性?”
我木然睁着眼,不给任何反应。
萧律冷漠道:“今夜起你就去秦芳若身边伺候。”
我身子下滑,任由水面淹没我口鼻,再没过我头顶。
死了吧,还是死了干脆。
萧律一把拽住我手臂,将我从水里提出来。
我呛了水咳嗽不止。
他再一用力,我被动翻出木桶,湿漉漉的摔在地上。
失去温水的包裹,我没有任何遮挡的身子仿佛突然置于冰天雪地中,冻得我打颤。
萧律扔了件月白色袍子在我身上。
我像死鱼一般躺在地上,没有动弹,没有起来穿衣的打算。
萧律蹲下来,捏住我下颔。
“你到底想怎样?”
我的脸在他掌中,不得不面对他,启唇,嗓子嘶哑无比,“你想把我留在身边。”
萧律看着我。
“对。”
我问:“多久?”
萧律说:“到你死。”
“那我现在就死,”我无力的说,“你是想看我一头撞死,还是想看我咬舌自尽?”
我是想要个死得干脆点的方式,疼痛可以少受些。
但没死过,不知道,无从选择。
萧律捏我下颔的手更加用力,指甲似要嵌进我皮肉中,要把我下颔骨生生掐碎了一般。
对着他暴怒的眸子,我平静的说:“选不了么?那我替你选。你若是碰我身子,我便咬舌自尽,若是逼我服侍秦芳若,我便一头撞死。”
他双眼血丝密布,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
“你敢。”
“我敢。”
若是半点光亮都瞧不见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必要,又如何不敢去死?
缓缓后,他松开我下颌,目光沉沉的盯着我。
“为什么?”
“……”
“为什么非得离开我不可?”
他的嗓音渐渐晦涩:“我们明明,从前很好的。”
我按在地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既然偏要同孩童似的,问出这样懵懂的话,那我便说个明白。
“你想争权夺势,想往上爬,查清楚先皇后的死因,这都没有错。”
“可是你既然娶了秦芳若,她明摆着容不下我,她要欺我打我,你也只会纵由她。她要杀了我,你也没辙。”
“我不妨碍你往上走,不妨碍你娶妻,你又为何不肯给我条生路,我只是想要条活路罢了。”
“难道非得看着我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折磨至死吗?”
萧律蹙了蹙唇角,“我会眼看着你去死?”
我说:“那你如今在做什么,哪件事不是在逼我去死?钝刀子磨肉,不一样是宰割?
他还是固执问:“为什么不信我?”
信什么呢?
信他只是要废了我,要折磨我,并不是要我去死么?
我说:“你就像根本不爱猫的人,偏要养一只猫关笼子里,你不管它饥饿,不管它寒冷,也不管她的爪子怎么把笼子扒拉得鲜血淋漓,你只想把它囚在身边。”
他脸色铁青。
“那又如何?”
他的眼神仿佛在告知我,畜生就是这条命。
“你当然不是刻意要它死,”我哑声说,“但这只猫活不长,早晚会被你玩死的。”
萧律讪讪冷笑一声。
“好,如你所愿,我不碰你,也不必你去服侍秦芳若。”
他摔门而去。
过了会儿,红豆进来扶起我,为我擦干身子,给我套上衣衫。
她双眼红透。
“姑娘,那两个人,殿下迁怒了他们,把他们活活打死了。”
大概是浑身冻僵得缘故,我脑子转得很慢,缓缓才意识到她所说的是哪两个人。
定是因看守不力打死的。
总不会是我告了状的缘故,那日他分明对我的告状不以为然。
我握了握红豆的手,以示安慰。
红豆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很厌恶那两个,本来想着死了也活该,可是我也害怕……”
我握紧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哆嗦。
“姑娘,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