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营寨
张山风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叫醒福伯。
张山风没有点蜡烛:“老头,我有一件事,关乎营寨所有人生死的事情,托付于你!”
福伯原本已经睡着,被惊醒后,连忙询问:“二老爷何事?”
张山风凝重的吩咐:“这三封信带上,去往崖州一趟,务必搬动大军,前来相助!”
他与大张紧急商议了,综合锦衣卫打听的情报,几乎可以确定,云山说的是真的。
他们已经明白,为何余浚一直在隐忍了。
对方在等雷州卫!
福伯此时已经起身,不解的问道:“何事需要去请崖州卫?
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数?
老夫最近不曾听说,知府衙门有什么异动啊?”
张山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就嘱咐福伯:“知府在琼州根深蒂固,雷州卫有不少人被收买,至少有三个百户,甚至有千户被收买了。
就连崖州卫,都不好说,也有可能有人牵涉其中。
此去崖州卫就说太子殿下,有要事要传达崖州卫指挥使,切记是指挥使,其他人都别信!”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云山。
虽然,崖州卫距离琼州府衙很远。
但是说知府的手,只伸进了雷州卫,而没有摸一下崖州卫,张山风是不信的。
大明很忌讳皇子结党,除了老朱对朱标是真的放心,其他皇帝都希望自己牢牢的控制着权力。
没有哪几个皇帝,希望皇子与军队过往甚密,连永乐大帝朱老四也一样,防了朱高炽几十年。
但如今,不用朱佑樘的名义,恐怕福伯见不到崖州卫高层,更加别提什么援兵了。
至于,事后会有什么后果,交给朱佑樘去头疼吧。
福伯似乎早就知道,朱大寿就是太子。
他很痛快的答应了:“老夫带两匹马,即刻启程!”
张山风又在福伯耳边说了几句,福伯就趁着黑夜,策马奔驰而出了。
看着福伯离去,张山风内心很是忐忑。
还有四天加一个晚上,接近四百里,福伯就算再怎么飞奔,路上就要一天甚至是一天半,剩余三天时间,崖州卫很难及时赶到!
他又一次感到很无力,内心对权力的渴望,又炙热了几分。
……
张山风满怀心事的走回自己房间,刚刚躺下,就突然暴起。
“你怎么在这里?”
云衣笑嘻嘻的回答:“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当然是来帮你啊!”
张山风拿出火折子,将油灯拿起,然后点燃,蹙眉问道:“你一直跟着我?”
他不确定刚刚与福伯的谈话,被云衣听去了多少,刚刚有些话说的很小声,却不代表云衣听不到,很多话对于这个时代,是离经叛道的。
福伯是心腹,自从张老三开始就跟随他们家,自然是能信得过。
但是眼前这个异族少女,就不得不防了。
至于,未婚妻?
半个时辰以前,她就差点被送给知府公子当妾了!
这种联姻,不可信!
张山风有些恼怒,自己还是太弱了,被人跟踪这么久都不知道,甚至还被偷听了这么多,不能对外说的事情。
云衣慌忙解释:“别动手!我真的来帮你的!
我想去京城,不想留在琼州……”
她借着烛光,看着张山风的脸色,以及慢慢伸向桌底的手,就知道张山风起了杀心。
听到了不该听的,自然有被灭口的风险!
更何况,她早就摸透了张山风的房间。
床底下有一把填充了火药的火铳;
床上有一把没有带鞘的短剑;
门后有一杆长枪;
……
而桌底下有一把上了弦的驽!
张山风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相信了云衣的话,才没动手,而是他虽然拿到了驽,但是一只四脚蛇却爬到了手上,让他不敢妄动。
张山风明白:对方早就知道房间的布置!
此时对方没有动手,说明她说的,至少有几分是真的。
张山风语气很平淡:“放开那条蛇,我们好好谈谈。”
云衣嘿嘿一笑:“等一下!”
她将桌下的驽拔了箭头,丢到一边。
然后,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四脚蛇被收进竹筒。
最后,才昂首挺胸的对着张山风说道:“谈吧!”
面对一副胜利者姿态的云衣,张山风摇了摇头。
少女还是太年轻了!
人心险恶!
显然,云衣还不懂。
没有被人性黑暗摧残的少女,显然低估了张山风。
房间内,所有的布置,她真的清楚了吗?
显然,她没有!
云衣咬牙怒骂:“你……你无耻!”
拿着油灯的张山风,悄然绕到少女身后,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匕首。
此时,匕首正放在云衣的喉咙上。
而匕首是来自油灯底部!
这从京城一路带到琼州的油灯,自然不是一句喜爱这么简单。
刚刚好一握的油灯底部,有一个暗格,小巧的正好可以放一把匕首。
张山风耸了耸肩,无所谓的回答:“我其实不喜欢拿刀对着女人。
但是我不喜欢被人知道太多的秘密,说说吧,你知道多少?”
云衣似乎看出张山风并没有杀意,胆子逐渐放大了:“我只听到你让那个老头,以太子得名义,去见崖州卫指挥使……!”
张山风将匕首一动,距离云衣的脖子更近了,几乎贴着皮肤。
然后,他寒声问道:“还听到什么?”
这个很重要!
如果刚刚他说的话,被人听到,传出去,皇帝灭了张家九族都够了,连朱佑樘也要被牵连进去。
云衣怯生生的说道:“没听到了,你说话声音太小了。
而且那老头是个高手,我不敢靠的太近,否则就被发现了!”
脖颈处传来冰凉的寒意,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张山风其实已经相信了,他相信福伯的本事,但还是决定敲打一下,这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异族少女。
“真的没听到?”
“真的没听到,你杀了我……也没听到!”
云衣语气不善,两滴清泪滑下,眼神死死盯着张山风。
第一次,她如此记恨和畏惧一个人。
这是知府公子都不曾有的待遇。
因为,她真的感受到了匕首上的冰凉!
少女第一次距离死亡,是那么近。
虽然,知府公子以势压人,很无耻,容易遭人反抗。
但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比较明显的坏蛋角色。
眼前这个少年,前一刻还跟你笑嘻嘻,有说有笑,谈婚论嫁,后一刻刀就架到你脖子上了!
他,心狠手辣!
女色,在张山风冰冷的眼神中,不值一提!
这是前一世在黑洲,见惯了生死的淡漠!
神色冰冷,丝毫没有情义可言。
张山风比那些脸上写着“坏”字的人,可怕得多。
张山风缓缓地收起刀,他受不了这种场面。
双方毕竟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他也不是朱佑樘,做不到杀一个后世来说,还是未成年的少女。
甚至,脑海中一度浮现半个时辰前,那个衣衫不整,春光外泄,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
他心软了,也心动了。
这个两世离他最近的少女,让他下不了手!
他决定:不管云衣听到多少,他要冒一次风险!
就算两世为人,但他不是像朱佑樘那般,杀伐果断的政治家,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任何筹码。
他说到底,只是个技术人才,哪怕混迹黑洲,朱佑樘也是刻意保护他,只让他专职技术,非必要不会让他出手,没有让他彻底沦为杀手。
意外的来到这个年代,他也是处处小心翼翼,只想好好活着,做个好人,没想杀人。
否则,云衣一开始没机会说话,就被抹了脖子。
张山风语气缓和了下来:“下次别这样了,朝廷的事情,很多见不得光!”
也不管云衣是否听进去,他自顾自的解释:“别怪我心狠手辣,你我并没有建立足够的信任。
我的事情,你知道得越多,对我来说越危险,以后别乱偷听了。”
云衣抹了抹眼泪,眼神幽怨的盯着张山风,但是不说话:“……”
张山风也知道刚刚可能有点太过了,所以声音柔和了不少:“太晚了,你去老头房间休息,明天就回去吧!”
云衣红着眼,但并没有离去,反问道:“你真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能代表太子殿下?”
张山风不是很耐烦的敷衍着:“我不是他派来的!
我大哥是被贬到这的,全家迁居于此,仅此而已。”
云衣惊呼了:“那你刚刚假借太子殿下的名义,就不怕事后,被崖州卫指挥使知道?”
这家伙真的什么都敢做!
假借太子名义,就算朝廷不知道,崖州卫指挥使事后,也能就地将他诛杀。
张山风完全不在意:“他知道又能怎样?太子殿下会帮忙善后的!”
虽然,寿哥两世都在坑他,钱财上也总占便宜。
但是,他为人处世是很讲义气的。
否则,张山风早就跟他绝交了。
人嘛,总有优缺点。
寿哥的缺点,现在都被太子这个身份化解了。
太子,坑他是不错,万一坑对了,就起飞了。
至于钱财,他们成功了,登基之后的寿哥,还会缺钱吗?
到时候,寿哥就是真兄弟!
至于,寿哥的优点……
现在就来了:帮他背锅!
没有旨意调动军队,这事只有寿哥的太子身份,有资格能扛得住。
反正,大疯哥有事,就是一道太子密令,专门打着他的旗号搞事情。
好像,似乎变成了他在坑寿哥了!
不知道寿哥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
云衣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会帮你善后?你们很熟?”
如果跟未来的皇帝搭上关系,苗族以后的日子就不会这么难过。
张山风直接否认:“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跟大明太子不仅不熟,还根本就不认识!”
我跟寿哥很熟,跟那什么,已经归西了的大明太子,压根儿不认识!
云衣略显失望:“也是!你一个秀才,一个千户的弟弟而已,怎么可能跟大明太子殿下有关系!”
原本的一丝希望被抹杀。
张山风并不想解释,这样挺好,免得多出一堆麻烦。
被一番折腾,现在张山风也没啥困意,看了眼云衣,陪陪这么漂亮的美女聊天,似乎也挺好的。
他顿时很有些兴致:“倒是你,为什么会喜欢黏着我?”
哪怕是利益联姻,也应该谈谈,最起码探一探消息。
云衣也兴起了聊天的兴致:“一方面没得选,不选你就要选知府的公子吗?
你也知道那个知府的公子,跟我阿爹一样大!
当然选个年轻没成亲的,而不是五六个老婆,还要勾三搭四的知府公子吧!
另外,很多军中服役的人回来说,说你能在三百步之外,用火铳一击,就杀了一个千户?”
张山风顿时了然了,难怪这丫头一直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连房间都被摸索得极其透彻。
恐怕,就是在找那支射程超远的火铳!
也不否认,张山风呵呵一笑:“你大哥要火铳,就是想看看,火铳是不是有那么厉害吧?”
经过几个月之后,火铳肯定被传的神乎其神。
但是能打三百步的,现在只有一支!
还有一支,在成化皇帝的御书房躺尸!
“嗯,不过我早就试过了,你床底下那支,才打一百多步而已,连弓箭都不如!”
云衣愤愤的哼哼,肯定被这家藏起来了。
张山风大笑。
“哈哈哈!”
真正的好东西,自然被他藏得很好,否则怎么作为压箱底的存在?
云衣很期待的看着张山风:“你真的能杀人于三百步之外吗?”
张山风微微得意,但并没有承认,而是岔开了话题:“你们苗族经常使用什么毒?
用什么制成的?
一般在哪可以找到解药?”
“苗家一般生活在穷山恶水边上,周围都是毒蛇猛兽。
先人一代代跟毒物打交道,所以……
一般有毒的花,蝎子,毒蛇等等都能弄成毒药……
解药就不好说了,看你中了什么毒,才能根据毒药来配置解药。
很多毒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
……
烛火映衬下,两道身影拉的老长。
不知不觉中,聊天到天亮。
这一夜,两人聊得很开心,毫无睡意。
然而云衣从头到尾,一直在问一个问题:“你真的能用火铳,三百步之外杀人?能让我看看吗?”
张山风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反而问出了云衣,一个又一个与苗族相关的问题。
张山风第n次岔开话题:“先告诉我,你们族里有多少人?”
云衣想了想才告诉张山风:“四千多户,不到两万人!
你真指挥几十个人,打败了一个千户所吗?”
张山风还是没有回答,继续反问:“告诉你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苗族为什么从来不跟黎族,一起对抗朝廷呢?”
云衣苦笑起来:“没有兵器,族里的壮丁一半被朝廷征去服役了。
而且跟黎族数代对战,又争夺田地,与黎族结下了世仇,不可能跟着黎族起哄。
这也是朝廷的目的。
你真的能用火铳,三百步之外杀人吗?”
张山风接着敷衍:“不着急,欸,我看,你阿爹似乎很听你哥哥的话,这有什么说法吗?”
云衣一脸羡慕的解释:“哥哥从小就聪明,阿爹很相信哥哥……”
不过,她终于不耐烦了:“喂,你到底能不能用火铳,三百步之外杀人?”
……
显然,她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是张山风的对手。
再怎么说,活了两世,看了那么多网络套路,套一个小姑娘的话,对张山风来说,难度不大。
这一夜,两人真的只是谈了一晚上的人生。
绝对没有后世的那种谈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