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销魂楼内一片喧嚣。
一万两黄金沉甸甸地摆在老鸨面前,那黄澄澄的色泽刺得人眼热,却也成了花容的庇佑。
辛允并未夺了花容的初夜,只言暂且欠着,老鸨在这风月场中摸爬滚打多年,自是深谙规矩,当下便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地将花容送往了莲厅。
自此,花容与那花厅的莺莺燕燕隔离开来,只需专注于琴棋书画,与客人们谈风弄雅。
楼上雅间,静谧中透着沉闷。
小厮们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一壶壶美酒,辛允坐于桌前,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那酒仿若不是穿肠毒药,而是忘忧良方。
一壶又一壶的酒水下肚,她身形渐渐摇晃起来,终是不堪酒力,趴在了桌上,左手却仍下意识地把玩着那酒壶,手指轻轻摩挲着壶身的纹路,又似在借此排解心中那烦闷与惆怅。
辛允微微抬起头,眼中带着醉意与落寞,对着坐在一旁的应以安轻声问道:“小安子,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这销魂楼吗?”
应以安深知此刻辛允或许只是想倾诉,便也未加劝阻,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辛允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意,说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小爹曾经就在这销魂楼……我听我爹讲,他们初次邂逅之时,亦是这般情境,我爹他豪掷一万两白银,买下了小爹的初夜。自那之后,小爹便入了我爹心底。而后,我爹又用一万两黄金为小爹赎身,几年过后,便有了我……”
言罢,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滑落,似是那心底难以言说的愁绪在蔓延。
“我儿时,常因这事与邻家几个孩子起争执,大打出手,他们肆意嘲笑我小爹出身风尘,话语不堪入耳,提及我小爹时那轻蔑的神情与口吻,至今仍如刺般扎在我心。”
她顿了顿,“今日,我见这销魂楼,思绪便不由自主飘向小爹,想象他在此处的过往,待听了花容的经历,心中对小爹的怜惜更是如潮水般泛滥,难以抑制,总在想他曾于此遭受了多少苦难折磨。”
应以安目光平静,对这类家人间的柔情过往浑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问道:“所以你分化了,对吗?”
辛允低低应了一声:“嗯……”
应以安本微微皱起的眉头,在瞧见辛允那醉酒后楚楚可怜的模样时,又缓缓松开,余下的唯有无奈与关切。
辛允醉眼朦胧,满是疑惑地嘟囔着:“我就是纳闷,我爹不过是个小小县令,究竟从何而来那般多钱财?”
家里一年能积攒三十两白银已属难能可贵,更遑论黄金。
她爹辛自苦又是个热心肠,喜管闲事之人,邻里修房筑屋等事务,他总会慷慨解囊,故而家中常入不敷出。
往昔日子里,辛允也曾随父入山打猎,于田间挖野菜充饥,那些清苦岁月的记忆,此刻在醉意的催化下,愈发清晰。
应以安对辛允的问题了然于心,她看着辛允困惑的模样,只是默默坐在一旁,未发一言,任由辛允在醉意中继续思索着那费解的往事。
辛自苦,本乃礼部尚书,一生清正廉洁,刚正不阿。
彼时,他向皇帝进献从各州挑选质子之策,此计甚得皇帝心意,龙颜大悦之下,当即赏赐他一万两白银。
辛自苦领赏后,便启程赶赴各州。
一路奔波,行至祭城。
当地官员与富商们听闻他到来,纷纷前来阿谀奉承,极尽讨好之能事,不由分说地将他簇拥着带到了销魂楼,欲以美酒佳肴、声色歌舞来博其欢心。
辛自苦本就厌烦此类应酬,然而盛情难却,只好勉强应付,却不想,就在这纸醉金迷、充满脂粉气息的销魂楼里,遇到了裳华,而这位裳华,便是日后辛允的小爹。
那一眼,似是命中注定,辛自苦被裳华的才情与风姿所倾倒,心中激荡起从未有过的情愫,在这风月场所的相遇,让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倾尽所有,以一万两白银买下了裳华的初夜。
然而,一万两白银远远不够那高昂的赎身费用,辛自苦只得求助于当地的官员与富商,费尽周折凑齐了一千两黄金,可仍差九千两之多。
但他心意已决,毅然在销魂楼中赊下了九千两黄金,随后便不顾夜色深沉,匆匆踏上了赶回京城的路途,心中只盼着早日帮裳华从烟花之地解救出来。
面圣时,辛自苦向皇帝恳请,言若事成,望皇帝再赐一万两黄金,皇帝对其忠心与能力深信不疑,当即应允。
两月后。
辛自苦亦未辜负圣恩,成功从各国、各州带回质子,他精心谋划,巧妙安排,借质子以稳固了北朝的统治根基,令各国、各州俯首称臣,不敢起二心。
彼时应以安身为太子,听闻辛自苦向皇帝索要重金之事,满心疑惑,在她知道辛自苦一向为官清廉,怎会突然狮子大开口?后来从父皇的只言片语中才知晓了缘由。
皇帝谈及此事时,语气中是不满与责备,称辛自苦身为朝廷重臣,竟为一个风尘之人耗费如此巨资,实乃有失体统,有辱官威,一怒之下,下令扣除了辛自苦数月俸禄,以儆效尤。
此事,在当年宫廷内外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对辛自苦的行为议论纷纷。
应以安心中明了,辛自苦对辛允隐瞒这些过往,必定有着难言之隐,或许,有些秘密,掩埋在岁月尘埃里,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辛允只需在关爱下无忧无虑,无需被那些复杂而沉重的往事所累,是以,她默言守着,从未想过要将真相轻易透露。
辛允端起酒杯,又仰头灌下一口酒,带着几分感慨问道:“小安子,你说,这天下何时才能真正太平啊,让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不必再去遭受那命苦的日子呢?”
应以安沉默了一瞬,只轻轻吐出三个字:“再等等。”
辛允听闻,撇了撇嘴,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吧,你如今身为皇帝,这龙椅看着威风,可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实在太多了,做什么事都得瞻前顾后,顾虑重重,哪像我这般自在随性,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也不用顾忌这许多。不过嘛……”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几分懊恼,“之前在宫里,我冲动之下扇了你那一巴掌,但到底还是有所顾忌,毕竟我怕因为自己莽撞而连累到家中双亲。”
说着,她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