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驶出了茂密而幽森的树林后,小溪流水声传入耳中,抬头望去,皎洁明月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给周围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银纱。
辛允紧握住手中缰绳,随着她手臂微微用力一扯,口中轻喝一声:“吁——”
那驴车便慢慢止住了前行的步伐,停在了原地。
此时,两人目光皆被不远处的一点光亮所吸引,但见那茫茫夜色中,一人手提灯笼,朝着驴车的方向走来。
曹识原本镇定自若的面庞瞬间变色,他手脚略显慌乱,急忙从驴车后面跳了下来。
落地后,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强自镇定下来,而后紧紧握着手中的灯笼,快步向着来人迎了上去。
待走到近前,曹识那腰弯得极低,随后直起身来,脸上堆满了恭敬至极的笑容,伸出一只手臂,说道:“陛下,这边请。”
他侧身站定,低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而后引领着应以安朝着驴车所在之处徐徐走去。
行至驴车旁。
曹识快走几步,来到自己先前乘坐的位置,他用衣袖掸了掸位上的些许尘土,接着便极为细致地开始擦拭起来,从这一端到那一端,每一处都不放过,纤尘不染。
“陛下,您请坐……”
转过身,准备言语告知应以安那擦拭得一尘不染,恭请应以安就坐时,双眼猛地圆睁,瞳仁骤缩,将那丝笑意彻底淹没。
抬眼细瞧,应以安不知在何时悄然无声端坐在了驴车前的左边。
“小安子?”
辛允本就坐于驴车前的右边,见到来人竟是应以安,不免有些意外。
“大胆!陛下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称呼的?”
曹识乍闻这‘小安子’三字,心底亦着实对辛允的胆量暗暗钦佩,在这尊卑森严、礼仪繁复的世道里,辛允竟敢如此直白无忌地称呼应以安,此等气魄绝非寻常人所能企及。
然他心思何等机敏,转瞬之间,便已在脑海中权衡利弊,当下这情形,若是义正言辞维护应以安,再顺势巧言令色,献上几句谄媚阿谀之词,说不准便能讨得应以安的欢心与赏识。
如此一来,于自己日后那深不可测的仕途之路,定然会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于是,他赶忙深吸一口气,将惊愕之色换作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脚下生风般向前跨出一大步。
“你还不赶紧跪下来向陛下磕头谢罪!陛下仁德,定不会与你计较!”曹识以一种趾高气昂的姿态高声说道。
尚未等辛允启唇回应,应以安便冷冷地自牙缝中挤出一个“滚”字,那声音虽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冷冽。
曹识满心以为应以安是在呵斥辛允,遂趁热打铁,继续接话道:“听到没有?陛下仁慈,让你赶紧滚!”
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仿佛自己已然在应以安跟前立了一功。
“我说的是你,滚后面去。”应以安语气裹挟着厌恶与不耐,交代的事一件都办不成,反而是这种拍马屁、狗仗人势的事,他倒是办的利索。
曹识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几句,却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心内惶恐,脚步虚浮地挪向驴车后面。
他不时地抬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胡须,这辛允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对应以安如此无礼,难道她亦是皇家血脉?若果真如此,今日这一番行径,无异于自掘坟墓,怕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
“你怎么在前面驾车,怎么不让他来?”
驴车缓缓前行,发出‘吱呀吱呀’的低吟,车身随着颠簸的道路微微摇晃。
辛允闻得应以安的询问,微微扬起下颌,提高了音量,“他无非是惧怕我从后面突施辣手,如此坐在后面,一旦事有不妙,便可逃跑。”
曹识一听,顿时急得面红耳赤,连连反驳道:“唉,你这话就是在污蔑,血口喷人!陛下明鉴,切莫听她在此胡言乱语,我曹识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表,若是有逃跑之心,早在先前便已远遁,何必滞留于此,平白遭你诬陷。”
一时间,只觉自己言语莽撞,全然不顾后果,此刻悔意顿生,却也知晓说话的速度永远赶不上脑子运转,满心懊恼之下,只能抬手给自己的嘴巴一巴掌,那‘啪’的一声脆响,似是对自己的惩戒。
越想越怕,在驴车后部如坐针毡,备受煎熬,只盼着能早日抵达目的地,再想法子弥补自己的过错,以求保住性命。
没人理会他。
应以安将手中的灯笼,放于驴车一处平稳角落,“若觉疲累,便由我来替你吧。”
辛允摇了摇头,“无事。”
语罢,扭头望向了坐在驴车后面的曹识,旋即问道:“他是你的人?”
这曹识从始至终一口一个陛下,言辞之间尽显恭敬,尊崇有加,想来定是与应以安有关联。
应以安神色间略显迟疑,尽管心中有些不愿承认,可在短暂沉默后,还是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她垂眸,长睫如扇,掩住了眼中复杂情绪,只因她已然猜到辛允接下来会问自己什么,但事已至此,又无法回避。
“那他既是你的人,所以他所做的事,从一开始你都知道,对吗?”
辛允语气中满是沉重与失望。
石木村,往昔的祥和宁静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村中百姓皆大腹便便,被无尽麻木紧紧缠绕,而那些刚刚呱呱坠地的幼儿,他们的第一声啼哭,没有换来家人的欣喜与呵护,反而在这破败的村落里陷入绝境,稚嫩的小脸被饥饿侵袭,弱小的身躯在简陋的襁褓中瑟瑟发抖,他们懵懂无知,纯净眼眸里却是那些利益熏心之人的残酷与无情。
辛允多多少少有些愤懑,应以安身为当朝天子,既已早知晓曹识的恶行,却袖手旁观,任由这罪恶火焰熊熊燃烧,吞噬着无数鲜活生命。
在她看来,这样的人端坐于皇位上,统治天下,是何其荒谬,何其可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