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还有一股未脱的稚气。
一阵风吹落了头顶树枝的雪,掉到他脖领子里,叫他啊呀一声,随后嘟囔着垂头扑雪。
这也太尴尬了。
被二哥看见太丢人了。
他声挺小,还是被许毅听见了,忍不住笑了一声,过去给他提领子。
“小子,你找我想说什么?”
许毅见他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抬头瞧着自己,抿了抿嘴。
随后握紧拳头,好像加油打气一样。
这副严肃的样子叫许毅的心也提了起来。
这个小子难道是不想原谅他?
然后就听许旺说:“二哥,你现在不生爹娘气了,那往后也别生了行吗?”
他喘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补上一句,“爹娘真的很喜欢你,爹娘因为找你偷偷哭了可多次,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你还不愿意理他们。”
他害怕爹娘刚开心一点,二哥再变回去。
那肯定更难受了。
许毅望着他,少年脸上强装淡定,但眼里都是慌乱。
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许毅吐出一口气,揉了他头发一把,“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让爹娘伤心了。”
“也不会回张家了,咱们一家人齐心,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许旺眼里的慌乱逐渐褪去,咧嘴一笑,重重点头,“成。”
二哥可终于想开了。
许毅想着许爹许娘对他所作所为,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爹娘想让我回来,当年为什么把我卖给张家?”
许旺有些诧异,“哥,你不知道吗?”
许毅茫然。
“你是被张家换走的。哎呀也不对。”许旺一跺脚,“我听大哥说,你是走丢了。”
“爹娘找了三年才知道你叫张家捡去了,爹娘去要人,人家不给,强给了三斤白面认干亲。”
“那爹娘同意了?”
“爹娘哪能同意啊,天天去县里要人,最后人家搬了家。”
他瞅了许毅一眼,继续说:“这些年爹娘有空就去县里寻你,看见像的就去问,这才刚好找到你。”
后面的事许毅都知道。
他被赶出张家,蹲在街边不知道去哪,许爹就找了过来,眼泪止不住的流,说是他亲爹。
来接他回家。
回家?他当时听着这两个字只想笑。
真喜欢他当年怎么舍得给他卖了。
所以不管是许爹给他娶媳妇,还是送吃喝,他都觉得假惺惺。
他们愿意装,他就由着他们装,心里生不出一丝感恩。
原来一直是他想错了,误会了。
许毅心里最后的疙瘩终于解开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是我错了。”
门外,老二哥赶着牛车到了门口。
牛车是木头板子的,两边有横梁防止东西掉下去,此时贴着车上的对联。
人车平安。
货财满盈。
正是出自许毅之手,村里看见的人没有不夸好彩头的。
许毅赶紧过去道谢,“进屋暖暖再走吧?”
老二哥说还有事,走之前提醒道:“我这个牛欺负生人,你试试看能不能赶走。”
他话刚落,老黄牛就哞了一声,冲着许毅扬了扬脑袋。
有意思!
许毅还真没赶过牛车,照着上次老二哥赶牛的样,坐上去,甩了一鞭子,“驾。”
...
老黄牛站在那不动。
许毅嚯了一声,还真认人。
“我来。”许爹听见声音出来,跳上车。
赶牛车还真是个技术活,许爹不愧是老把式,他跳上车,拉着缰绳一拽,手往牛屁股上一拍。
拉长调子,“驾---”
许毅赶着一动不动,许爹这一声令下,牛听话的往前走。
“吁---”
走了几步,许爹停下,把牛缰绳拴在树上,跟老二哥寒暄几句送人走。
宋婉宁抱着旧被子出来,“娘给做了新被子,这旧的先垫在车上坐着,省得凉。”
许毅和她一起铺在上面,留出放背篓的地方。
人多力量大,几分钟就装好了车,朝着县里去。
路上雪化了,老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慢。
许毅身子跟着车晃悠,眼尖的看着身后有个熟悉的马车影子。
他便让许爹慢一点。
对方很快逼近,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车上面和轿子一样,帘子是上好的丝绸。
赶车的小厮,穿着深蓝色对襟袄,头上扣了顶黑帽子,帽子顶是手心大小的黑布球。
一看就知道富老爷出行。
果然是县太爷管家的马车,许毅卖对联的大主顾。
许爹听说是县太爷的人,都不敢走了,想着先让开路叫人先走。
这可是县老爷,得罪了找个由头下了大狱,哭都没场哭去。
许毅有些无奈,“爹,地方官也是人,不用把他们神化了。”
许爹知道许毅懂的多,不自觉的把这个二儿子当成了主心骨,点点头,“成,那爹继续走。”
许毅沉吟一下,\"停下等会。\"
许爹疑惑。
许远不解。
许毅指了指筐里,\"我去卖卖看。\"
\"这..这..\"
许大山看着许毅的背影,险些咬掉舌头。
让他白送都不敢去,二小子敢去跟县令做生意!
乖乖,能成嘛?
另一边,许毅抓着两颗品相上好的冬笋已经到了车前。
“老爷出行,来人止步。”
车夫停下马车,警惕的看着许毅。
许毅一眼扫过去,后面还跟着五辆马车,还真是大排场。
许毅回神作揖,“小子许毅,和管家先生有一面之缘。”
车帘打开,胖管家探头出来,见到许毅有些意外,“小伙子可是有什么冤情需要帮忙?”
许毅淡笑摇头,“小子去县城做生意,偶遇老爷,特送来些尝尝鲜。”
什么新鲜能入县老爷的眼?
管家原本兴致缺缺,看到许毅手里的鲜笋喜的直拍大腿,“巧啊,老爷昨还说想吃这个,寻思到县城派人去寻。”
“这可太巧了。”
这要是送到县太爷手里,他一高兴,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多不多,给我来上十斤。”
他急的要亲自下车,许毅笑着阻止,“天冷的很,老爷下车又恐踩脏了鞋,且等我送来便是。”
他这话可让管家心里熨帖,只觉得这小伙子沉稳还懂事。
许毅称了十斤给管家送来,“您回去放心称,保管高高的。”
许毅说完就要走,管家叫住他,“小伙子,你还没收银子呢。”
许毅摇头,一口高帽子扣了回去,“县令是百姓的父母官,今日遇见是小民的荣幸,理应孝敬。”他脊背挺直如松,大义凛然,却不显得谄媚。
许毅的余光内,第二辆马车的车帘一闪落下。
管家没想到这许毅年纪不大,场面话说的可真漂亮,越是这样越不能白要,非要许毅说个价出来。
许毅好似有些为难,“不值钱的玩意,既老爷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