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段泝舟怔愣之际,白承夕一把抢回手机就往饭桌跑。
对方伸手将她拎回来,顶着张滑稽的脸,目光沉沉:“怎么回事?”
“哦,就是小半年前那次试镜,我遇到一个臭流氓,不过证据确凿,那家伙肯定能蹲大牢。”
段泝舟一品,都到坐牢的地步了,事情肯定不小。
“试镜途中出的事,你为什么不说?”
“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没必要讲,就忘了。”
段泝舟拧住眉头,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这都不是大事?那对你而言,什么才是大事?那什么才有必要讲?”
白承夕感觉他正在压抑愤怒,她想弄清个中缘由,但这缘由像条狡猾的小鱼,一摆尾就消失于水面,只留下余波荡漾。
眼看山雨欲来,理智告诉她赶紧顺毛摸:“没事的小段,我可以摆平。”
她从未怀疑过,她可以靠自己摆平任何事。
段泝舟一言不发,深深看她一眼,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径自回房车洗脸。
“……”顺毛失败,白承夕无措地抠抠手指,不得其要领,只能先回到饭桌。
几分钟后,段泝舟总算把自己捯饬干净,面无表情地回桌吃饭,只是中途时不时看她一眼,让她如芒在背。
为了避免被对方的眼神扎成筛子,白承夕三两下吃完,溜回车里待着,继续做手工。
房车内安静无比,只有脱模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思绪渐渐清明,她好像明白了段泝舟为什么不高兴。
那个时候她刚来,对这个世界懵懵懂懂,自然没想到要向领导汇报。
后来他俩熟了,但也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况且事情早已解决,主动提起显得很矫情,于是这事就这么被她揭了过去。
到如今,她对段泝舟有一些朦胧的好感,她也能感觉到对方对她的纵容。
可世间万物,诸行无常,何况是人。
她的父亲一直以来就对妈妈敲骨吸髓,妈妈死后,父亲不到半年就二婚了。
这一切,让她对亲密关系非常没有信心。
她早就习惯了独自解决问题,大麻烦独自消化,小麻烦拿出来卖惨博同情,顺便炒炒气氛。
不止一次有人说她表面看着咋咋呼呼,实际和谁都无法交心。
她是个亲密关系恐惧者,她害怕交心。
所以,她选择对那件事避而不谈。
她做过努力,在马场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去尝试接受另一个人走进她的人生。
可这对她来说太难了。
妈妈倒在血泊中,父亲却冷漠以对。这些过往每时每刻都在敲打着她,她需要时间去改变。
就像做这盏水晶灯,需要一点耐心,一点时间,哪怕中途磕磕绊绊。
白承夕从小就手笨,手工课苦手,做出来的东西,质量在“有点粗糙”和“粗糙”之间徘徊。
今天脱模不怎么顺利,有些模子上还残留着一些叶片的残渣,让本该剔透无瑕的水晶模子多了一点瑕疵。
她也没有刻意去打理,就这么一片片将它们粘在圆环上。
门扉响动,白承夕抬眼看去,段泝舟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杯子进来。
“喏,厨师熬的奶茶。”
他将杯子放在她手边,拿出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装模作样地办公,但显示屏还停留在桌面。
“谢谢。”白承夕道过谢,仔细琢磨着是不是该好好解释一下那件事。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别扭死了,一口气灌掉半杯奶茶壮胆,仔细酝酿好要说的话。
深呼吸一口,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蹦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字:“没糖。”
“卫总在旁边守着,没人敢往这杯奶茶加糖。”
“哦……”她抠了抠杯柄,手劲太大,杯柄不堪重负,裂开一条口子。
最终,她视死如归:“你生气了?”
段泝舟一顿,把笔记本电脑推开一些:“刚才是我不好,不该乱发脾气,你不说肯定有你的苦衷。”
“……”就这?白承夕疑惑地眨了眨眼,不问了吗?
他是不是没那么在意?还是……
白承夕绷紧嘴角,低头继续做灯,伸出指甲一点点去抠树叶模子上的叶片残渣,好像突然变成了完美主义者。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人,需要一遍又一遍去确认对方真的在乎自己。
否则,她就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走一步。
如果他不在意,那就算了吧。
但如果他问了,她就……
就什么还没想清楚,耳边就传来段泝舟闷闷的声音:“如果你愿意的话,能讲讲吗?”
随即,他暴躁地抓了抓头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语气颇为严肃:“我管你愿不愿意,赶紧老实交代,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白承夕被他这入室抢劫般的关心震撼到了,遂停下手工,怔怔回望。
小夜灯为他打上一层温暖的柔光,严肃的外表下是柔软的心。
半晌,白承夕倏然一笑,开始耍赖。
“你还敢提,就是你让我去试镜,这算工伤知道吗?!”
她灌了一口奶茶润喉,继续哔哔叭叭:“我脑袋挨了一闷棍!衣服还被他撕烂了,那件衣服也是高定,亚洲仅此一件。”
“那一晚上我就忙报案做检查做定损!好在证据确凿,那个死胖子肯定能蹲大牢!嗝——!”
喝饱了。
段泝舟拍拍她的背,神色凝重:“慢点说。”
白承夕一爪子挥开他的手,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你要赔偿我,擦个边给我看。”
段泝舟被她晃得脑瓜子犯晕,急忙制止:“擦盘土豆丝要不要?交代完了吗?”
“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被她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但至于当初为什么选择隐瞒,只字未提。
“那该我说了。事情经过我知道了,你没事就好。还有——”段泝舟大概想报复她,伸手捏着她的脸皮往两边扯:“我猜你心里可能藏着什么事,所以防备心很重,习惯了什么事都靠自己解决。”
听到这番话,鸦羽似的睫毛快速扇动几下,眼珠子不安地游移着:“……”
小动作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
果然,不能逼她。
段泝舟叹了口气:“别什么都自己扛着,亲朋好友会担心。”
“……”
“还有,让你困扰的那件事,不说也没关系,别有心理负担,只要你能克服它,比什么都重要。”
【人的性格底色一定要有柔顺的东西,否则彼此无法包容和理解,家里永远都不得安宁】
白炳春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回响,白承夕似乎有些开悟,迟疑地点点头。
“我说完了。”
段泝舟收了手,打开笔记本继续忙工作,只是耳朵尖有点红。
白承夕揉了揉脸,偷瞄对方一眼,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继续做手工。
“小段。”
“嗯?”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被困在了一场梦里,梦里——”
白承夕下意识地闭了嘴,梦里有妈妈的绝望和嘶吼,有父亲的漠视和压榨,她一直以为梦里所见就是真实。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带着无尽的包容、理解和退让,一次又一次地颠覆着梦里的一切。
“梦里怎么了?”
“——梦里的世界很糟糕,等我离开那场梦,如果你还愿意听,我就都告诉你。” 白承夕抬眸看向跟前的男人,眼神郑重无比。
她会走出噩梦,因为有一个人在为她提灯照路。
段泝舟抿起一抹浅笑:“好,我等你。”
最后一片叶子被粘好,白承夕按下开关。
水晶灯亮起微弱的暖光,映得叶片更加晶莹剔透。
段泝舟被这缕灯光吸引了注意力:“这就做好了?”
“对。”
“你什么时候去找庞子青?”
“过几天聚会就会见到,不用刻意去见他。”
段泝舟瞥开目光,低声说:“哦,那你记得带走,别落车上。”
白承夕静静盯着他,眸子忽然轻轻一弯,将灯环放到他头顶。
灯光罩在他头上,洒下柔和的光辉。
像个天使。
段泝舟僵住,目光往上瞟:“你干嘛?”
白承夕拿出手机咔嚓一下,记录下他的傻样子,俏皮回道:“不干嘛。”
“弄坏了我看你怎么送。”
说着,段泝舟就想把灯环摘下来。
白承夕抓住他的手腕,义正言辞:“不准摘!”
“你……”段泝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子里盛满了不可置信:“这灯,你送我的啊?”
心思被拆穿,白承夕触电般松开他的手腕,端起奶茶掩饰。
哪知杯子不争气,杯柄突然碎裂,整个杯子啪嗒一下侧摔到桌子上,奶茶全部洒了出来,顺着桌沿流淌到……
她垂眸一看,屁股往后挪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段泝舟:“……”
白承夕面露难色,抽出一张纸巾,纠结开口:“不然,我给你擦擦?”
反正她也不吃亏。
段泝舟一把夺过那张纸,额头青筋直跳:“哪儿你都敢擦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