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缓缓起身,行走间衣袍上的松柏香瞬间涌动起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沈知凝像见了鬼似的,从脚底顿时生出一股恶寒。
他...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似乎在上下打量着她,但是空气中又凝出死一般的寂静,让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裴之这个杀千刀的,大半夜不好好在修竹阁待着,跑她院子做什么?!
月光下,男人的衣袍渐渐镀上一层银辉,就连眼角的那颗痣也变得猩红起来。
沈知凝忽然回想起在沈府家祠的那夜,他也是这样一身白衣,手持戒鞭,丝毫没给她情面。
现下看到那白色衣袍的一角,她只觉厌恶。
“为何现在才回来?”
他盯着面前女扮男装的表姑娘,平淡的神情突然生出一点凶厉。
“我......”
沈知凝一时语噎。
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与小侯爷在茶楼门口拉拉扯扯的事吧?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他的同窗好友谢诏。
“现在不说,难道还要我告诉你都与谁在外面玩乐吗?”
他说到最后,尾音转冷,桃花眸中也不自觉地染上阴暗的情绪。
早在她回来前,派出去的侍卫就已然报回消息——顾小侯爷在街上一掷千金,将整条街的花灯都买来送给了表姑娘。
所以她口中的“私事”就是出府与小侯爷厮混在一起?
这就是她为自己攀上的高枝么......
小侯爷身份尊贵,又是上京出了名的盛气凌人,上次在御花园中那群纨绔子弟围着她喊大嫂时,他就已然明白了小侯爷的想法。
可是对于那些权贵来说,女人只是他们随时可以丢弃的一个物品,他不想让她跟在小侯爷身边没名没分后成为众矢之的。
片刻后,裴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沈知凝,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好不容易为她求来去翰林院参加考试的机会,她却一点不珍惜,书没看几本不说,人现在甚至都不在府中。
沈知凝抬头,目光刚好与他对上。
望着男人那幽沉的眸色,她坚定回答。
“我知道。”
重来一世,她再也清楚不过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前世害她的人死,想要保护好父亲母亲,更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裴之掀起眼皮看她,薄薄的内褶下,是锋利的冷光。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与小侯爷纠缠不清,那样的皇亲贵胄,不是你能染指的起的...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小侯爷对你不再感兴趣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见她不语,男人又上前一步。
“做事还是给自己留些后路的好。”
现在在裴府,有他为她兜底。
那倘若日后出了裴府呢?
他不想让顾云澈平白污了表姑娘的清白。
“多谢表哥教诲,只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沈知凝说话时目光正视前方,不偏不倚撞上裴之的眼。
“还请表哥以后勿要管我。”
反正她已经决定了,等到入学考试没通过后她立马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裴之站在夜色中,一直望着眼前看似娇弱,实则骨子里嚣张倔强的表姑娘。
“你当真这么想离开裴府?”
他说话的声音凌冽如冬日寒风。
一时间,沈知凝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她挺直身子,呼出一口气道:“是。”
“如若我偏要管你呢......”
火折子昏暗的灯火下,男人眉目英俊,此刻却紧紧皱着眉,有着与往日迥然不同的寒意。
沈知凝眯起眼来,裴之似乎对她总是有超乎寻常的控制欲。
她忽然记起,上一世不管她与那些男人玩到几时,他似乎总能刚好在她回府那一刻捉到她,而后将她带回修竹阁管教。
就连平日里的衣裙装束,明明她与府中其他小姐在夏日中都穿着清凉,他却总是将自己单拎出来,批判她装饰轻浮。
她想,他大抵已经讨厌她到极致了吧。
沈知凝面色变了变。
她忽视掉裴之身上寒如冰霜的冷意,继而面上露出一抹挑衅的笑,“裴公子只是我父亲往日好友的一位儿子,于血缘,于亲疏,我都不是裴府真正的小姐,敢问公子是以什么身份管教我?难不成只是因为我喊你一句表哥,你就真把自己代入进去了?”
到底是前世当过皇后的人,沈知凝说起话来嚣张气盛,竟是一点情面也没给他留。
可当她一股脑地说出心底的话时,她才惊觉,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放肆。
裴之没有说话,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虽然隔着烛火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可沈知凝觉得那一眼似乎格外冰冷,让人背后都生出寒意。
他仅是站在那里,屋内就生出凌然之气。
沈知凝险些都忘了,他是名门世家养出的天之骄子,更何况他自幼成名,就连圣上都对他夸赞有加,他不仅是裴家的嫡子,更是前程似锦的裴大人。
当今世上,恐怕还没有人这么放肆地跟他说过话。
沈知凝还未说出口的“假情假意”,便这么又被她吞了回去。
而这时,裴之往前走了几步。
“那便这样吧。”
是啊,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就像表姑娘说的那样,他又有什么身份管她呢。
表哥?亦或是他一直埋在心底的秘密身份?
可他身为世家长子,注定要肩负起维护这份荣誉的义务。
很多愿望,他甚至都不能张口说出来。
他能做的,便只有扮演好长子的身份。
沈知凝抬起头,满眼错愕。
他...当真放过自己了?
待回过神来,她才想起,裴之以后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首辅大人!
若是他日后登高位时想起今日之事,一不开心屠她个满门怎么办?
事已至此,还是先道歉的好。
“表哥...我,我刚才说的话不是有意的,你千万不要生气。”
但裴之这次根本就没接受她的歉意,而是拂袖离开她身边。
“你说的对,我确实没资格管你,待到翰林院考试一过,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当他冰冷的衣襟触碰到她的脸时,沈知凝才发觉,他的目光是近乎冷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