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川的字是写的不算好,但画画颇有天赋。
虽然没正经学过,从小耳闻目染看老爹勾虫画鸟,描鱼点草。
再加上遗传基因的底子,画个人物小动物啥的,也是惟妙惟肖!
老爹的画只能看,而张大川的画能防贼!
事情是这样的……
农村家家都有自己的小菜地。
一个生产队集中在一起,像棋盘一样分成一块一块的。
春秋两季种点儿茄子红薯山药蛋、萝卜白菜大葱蒜,有富余地方还能种点儿南瓜、北瓜小辣椒……
俗话说连糠带菜半年粮,白菜帮子度饥荒!
当时粮食产量很低,交完公粮剩下的每家每人分不了多少斤。
尤其到灾年或冬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根本不够吃,菜地可是能救命的!
张大川家的菜地挨着路边儿,进地干活儿倒是方便,下雨不用踩着泥巴往里趟,可也方便了贼!
说“贼”可能严重了点儿,都是穷苦人家孩子多,可能是家里没吃的了偷偷顺手摘点儿。
可我家人口更多,也不够吃啊!
今天拔几颗葱,后天丢俩茄子,防不胜防!
气得大川娘站在村口儿骂三天街,可菜地依然时有被偷!
说实在的,那个时候不管城里还是农村,从上到下风气都比较正,人也大都比较淳朴,偷摸之事极少发生!
尤其在农村,都很在意自个儿的名声。
一旦坏了名声让人指指点点背后戳脊梁骨,比死了还难受!
可能是真没办法了,为了肚子偷点儿吃的——虽有小恶,有情可原!
比起现在社会的笑贫不笑娼,吃尽穿绝、攀比浪费,明偷暗抢、巧取豪夺来说,那时的人想都不敢想!
相比较而言,一个为活命,一个图享受,后者才是真正的恶!
贪婪得良心尽丧,人心是大大的坏了。
不过古人说过:不以恶小而为之!
偷东西本就不对,还尽偷我家!
窃我口粮,如同放火烧房!必须要想办法出这口恶气。
报官吧不值当,大队干部都挺忙,不会为俩茄子大动干戈。
再者说拿贼见赃,你都不知道是谁,让人家怎么管?
张大川认为这是一个笨贼,也可能是谁家小孩儿?
思来想去找了一块儿破案板,精心在上面画了一只大王八!
王八是站着的,一只手拿着把青菜,另只手拎着个萝卜。
大标题写着:谁偷菜谁是大王八!
尤其王八那猥琐的表情,又滑稽又让人厌恶,很是传神!案板背面还有几句话:
我知道你是谁!
乡里乡亲别逼我!
再有下回,把王八画满你家大门和院墙!
自打张大川把王八偷菜图楔在自家地头儿,菜地再也没被偷过。
村里都传遍了,纷纷去看那幅偷菜的王八图。
大家哭笑不得,说大川真是个文化人儿,骂人都文绉绉的。
时光似流水,日月如穿梭!
日子虽是一天天挨过去的,但也过得飞快!
要高考了,改变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
不等鸡叫三遍,张大川就收拾停当。
娘亲手给缝制的碎布小书包里,除了考试用的纸笔和半瓶墨水,还装了两个刚出锅的大饼子。
这是张大川一天的饭食:考试前吃半个,中午吃半个,剩下一个往回走时边走边吃。
考场离家将近二十里地呢,那时又没有车,每天只能早起走着去,当天在天黑前走回家。
张大川报考的是理工类,六科要考三天。
他自我感觉出得题都不难,有的题还是初中学的知识。
唯一没把握的是外语,当时不考英语考的是俄语。
农村条件差,教学条件更比不了城里!
学校的俄语老师平时说话都带着一股浓重的方言口音,更别说卷舌头的苏联话了!
好在高考只有笔试题。
“嘟……嘟……嘟……”
随着收卷儿的哨声响起,考试结束了!
众学子们等监考老师收完考卷,纷纷站起身往外走。
有的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有的唉声叹气,考场里顿时乱哄哄的。
张大川刻意走在人群的最后,原因是他一米七八的大个子,身上的衣服又瘦又小,裤子上还有两处补丁。
这都不算什么,那个年代大家都穷,老百姓吃的穿的都差不太多。
可怜的是,自己平时都舍不得穿的一双旧解放鞋,也因为这几天走路太多,一只脚被顶出了洞。
不管他怎么往回缩,倔强的大脚趾头仿佛困兽出笼般,一个劲儿地往外钻!
由于没穿袜子(也没袜子可穿),显得非常扎眼。
张大川走出考场,索性脱了鞋放进小书包,光着脚往家走!
马路上,只见一个光脚大个子迈着小碎步,时不时还蹦跶两下,头也不回急匆匆往北而去!
农村都是土路,除了冬天,平日里下地干活都光着脚习惯了,像这种砂石路面儿很少见,又烫又硌脚!
刚开始人多,还有个别人好奇地看两眼。
后来越走人越稀少,脚下又变成了熟悉的土路,踩上去很舒服!
等到荒郊土路上没有人了,张大川这才放慢脚步。
身心从这几天的高度紧张中猛地放松下来,感觉一阵恍惚。
“考完啦?像做梦一样!”
自己报考的第一志愿是清华大学,不知能不能考上?
清华考不上,还有其他志愿的学校,自己这么努力,怎么都应该有大学上。
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没考上,家里是不会让他再复读的。
家里的情况自己清楚,想想以后面朝黄土背朝天,老死在林泉的庄户日子,心里顿感一阵儿发紧。
考上、考不上……考上、考不上……
张大川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念头了!
“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张大川从没有这么心乱过,考试前都没有!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向一棵大柳树走去。
打算在旁边的小河沟里喝口水,顺便在树荫下歇歇乏,然后一鼓作气走回家。
现在正是农忙,家里好多活等着他干呢。
刚走到树后被吓了一跳!
大柳树后边半躺着一个人,看样子像是一个叫花子。
破草帽子遮住了半拉脸,隐约能看见花白的胡子。
身上裹着一件灰布破棉袄,好几个窟窿露着白白的棉花。
脚穿一双炸着毛边的稻草鞋,双脚上都是土和泥。
双臂紧抱,怀里搂着一根锹把儿粗的龙头拐棍儿,红褐色油光锃亮的。
腰里还挂着个葫芦!
张大川愣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走到小河边,捧起水喝个半饱,又洗了把脸。
清凉的河水下肚,让他顿时精神了不少。
扭回身看了看,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半躺在那儿。
“别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