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漠南三部同科尔沁的决战,让漠南三部占领科尔沁的地盘而放弃南部土地,只是简单的对蒙古部署的一部分。
我们的目的是扶持漠北喀尔喀蒙古,推动漠南漠北的联合,以对抗准噶尔。
我们给予漠南漠北利益,是为了对抗准噶尔。
安参将,还有什么问题吗?”
贾琏的解释结束后,帐内都是沉默,安如器低下头,不敢看彭俭。
坐在主位的陈瑞文看差不多,就向众人宣布,“贾将军已经将作战部署解释的非常清晰了,还有人有疑问吗?”
见无人出声,郑重宣布,“既如此,按原计划施行,各部休整,等待九边、京营的部队汇合。
议事结束,都散了吧!”
诸将告退,却只走了徐晦、萧奕等人,留下蓟辽总督府的核心成员。
陈瑞文站起身,看向方才诸将离去的方向,悠然地问了一句,“远惠,如今心里可服气了?”
安如器立刻拱手答道,“末将心服,只不过......还有一二疑惑,望大帅解答。”
陈瑞文拿余光瞥了瞥二儿子维尹的神情,轻声答允,“既如此,你问吧。”
“此番计划出自谁手,可是......可是贾琏提出?”安如器犹豫间将心中所猜抛出,这个猜测如果是真,足以骇人听闻。
陈瑞文沉默了一小会,还是朗声回了,“远惠,此番能叫你见见天地广大,便不枉刚才一番周折了。
你年少成名,在军中也素有威望,做一个参谋,或者指挥一支千人的军队不成问题。
但在本朝要指挥一支万人以上的军队,成为独领一军的主将,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天下从不缺猛冲猛打的莽夫,但智将却很少了。
我很看好你,军中也有很多人看好你,但这还不够,眼光要放远些,要多关心天下的局势。
今日遇琏始知天下之大,才是你今日最大的收获,回去好好想想吧。”
陈瑞文说完,挥手让他们退下,杨璜、彭俭等遵命,帐中只剩下陈氏父子二人。
陈维尹的心作祟,侧看父亲,用话顶了他,“为什么方才不直接告诉远惠真相?”
陈瑞文不管儿子的阴阳怪气,理直气壮地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安如器等人可以看到后背、能够追赶的贾琏,而不是一个天上的太阳。
那样的话,夸父也会渴死的。”
听完父亲话的陈维尹有些得意,哼着歌走了。
陈瑞文看着儿子跳脱的背影,心内则想起当年的贾琏,贾琏说过军略要服从政略,军略他已经看到了,可贾琏心中的政略呢?
弄不清一个人的政略,又如何判断他所说的军略是不是真的呢?一把刀下头或许藏着另一把刀,只不过方向不同罢了。
.........
而早先出帐的萧家父子则是父亲乘敞篷马车,儿子骑着骏马跟在右边,左边是萧愈的二哥萧慕,萧奕大哥的儿子,先前他带着五十余人的萧家部曲在帅帐外等候。
在回锦州军营地的路上,萧愈耐不住沉默,问向父亲,“为什么彭俭要出面为难?据我所知,他是陈伯父的心腹。”
这话引来萧慕的目光,他好奇弟弟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萧愈则将方才帐内的情形说与萧慕,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萧慕心中。
萧奕看了兄弟二人的神情,笑吟吟地答了,“他彭俭是个实心货。
陈瑞文视他为兄弟,引为心腹,在蓟辽内部硬推彭俭做了佥事参军,压过几个老人,干掉了元从系的关羡,将关羡挤回中枢做起清水衙门的闲官来。
彭俭心里如何不感激?更不用说他彭家还欠老国公爷一百多条人命没还呢。
办起事来自然勤勤恳恳,要为蓟辽多考虑几分。
愈儿,我问你。此战用了这番谋划,若是功成,谁的功劳更大些?
是卖力气的,还是耍嘴皮子的?”
萧愈脸色一变,不敢轻答。
萧奕久听不到儿子的回答,便转头看他,见他脸色,便知他心内所想,于是预备用实情揭了儿子的不忿,“天下人聪明的很少,多是自作聪明。
你父亲我就是个不聪明的,你也是个不聪明的,慕哥儿也是个不聪明的,所以我们萧家只能是个打苦工的,但打苦工有打苦工的技巧。
干大事的第一要义是要跟对了人,我们萧家要活下去,就要把眼睛擦亮点,找个既聪明又有人情味的人带着我们干下去。
卖点苦力,流点血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萧家几十口人还能活下去,每年还有闲钱、闲人回湖广的老家祭个祖,我就知足了。
可有的人不这么想,他们可能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不想想太多,只是低着头一条路往前走下去,一辈子就这么简单过去了,何必废那么大劲呢?最后也没个多大的变化。
彭俭就是这样的人,我和他都不聪明,也都把命系在别人的裤腰带上,可我至少还抬头看看,他呢?
他如今看到了一条路,这条路可以看到尽头,他就觉得很好了,很满足了,于是就预备低头走下去了。
这时候有些人就碍眼了,琏二就是其中一个,琏二拉了虞老爷子做大旗,自己另起炉灶做一锅,在彭俭看来就是不行。
自然要刁难琏二。”
萧家兄弟都静静听着萧奕的话,萧慕听完按不住嘴问他叔父,“三叔,彭俭看到的那条路是什么?”
萧奕听到侄子的问题,没有马上回答,看着漫路烟尘在风中飞舞,突然笑了。
萧家兄弟都看到萧奕在哭,眼里含着泪,萧愈见异,小心问,“父亲?”
“啊,”萧奕回过神来,轻笑回应,“没什么,坐久了,这支腿越发不听使唤了。”
说着拍起、揉起那只瘸腿来,老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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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熙回到营帐中立马叫来亲卫,又写了一封信,将信交于他,再三叮嘱道,“你带人快马回京,将此信交于父亲,一人三马,不可停歇!”
“诺!”
而贾琏则跟随徐晦来到徐晦营帐中,营地内可以看到训练有素、全数披甲的武选郎,这些人都是从全国各地的军户中选拔而来,是优中选优的猛士良才。
贾琏心内如此感叹,进入帐中后,徐晦问起贾琏,如何看蓟辽内部的分歧,贾琏只是敷衍答之,应对间心里已写完给姑姑贾敏、蕴儿的回信。
..........
五月二十一日,哈喇河畔的大军,在攻下刺榆坨堡之后没有向长滩屯逼近,而是静驻一月有余,在五月初九边、京师、察哈尔的部队都已经陆续到达。
而同后金的战线则陷入诡异的寂静中,就连辽阳州的正面,战斗的发生也逐渐减少。
就在令人压抑、窒息的氛围中,风动了。
陈瑞文身披戎装,骑马伫立在一个小山包上,注视着一里外的大军。铁蹄踏出,大地震颤,扬起滚滚沙尘,瞬间遮蔽苍穹。战马嘶鸣声汇聚,如闷雷滚滚,震人心魄。步军按照操典结成行进方阵走在中间,整齐划一,踏出沉闷声响,似战鼓敲响。火炮被健壮军士拉着,缓缓前行,炮身寒光闪烁,沉默却透着致命威慑。火铳手们肩扛火铳,铳口如林,偶尔有火光在铳口闪烁,那是检查火药时的火星,噼里啪啦声夹杂其中。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被劲风扯得笔直,色彩鲜艳,如游龙穿梭在队伍中。
阳光透过尘埃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恢弘壮观,让人望之生畏。
注视之余,陈瑞文不忘回头解答之前贾琏的问,“淮之,你的军略是很好了。人家说赵括是纸上谈兵,可纸上之功也大有深浅,学得好的有一二分之见,已经是难得了。你呢?纸上的功夫已经超脱众人,可纸上的东西落到实处,就是另一回事了。
安如器他们拟定的先围攻辽阳,调动后金盛京主力南下,再轻装奇袭新民的计划,太过复杂了。打仗就是要一锤定音,既然先取新民的重要性如此高,那么就是要在后金犹疑之间先攻新民,新民的城防有所加固算什么?我用八万人猛扑新民,不要说新民,就是辽阳我也可以照取不误。
嘉祥二十二年的惨败只告诉我一个道理,就是不要逐次用兵!当年受限于辽阳周边堡垒群的进攻面狭窄,大军无法展开,中心突破的战术最后造成进攻受挫,长时间之下士卒疲敝,军心低沉,就是有你祖父带的预备队又如何?
最后溃败之下,预备队打成了前锋军,可笑至极。
我此战用兵就是要快,行动要快,敌前展开要快,最后攻城要猛。
一座新民城又算不得什么!”
贾琏看着天地间的尘土飞扬,听完陈瑞文的话,心里只感叹兵家都是出人意料的疯子。
陈瑞文在两日前升帐决定了用兵的具体方略,只留三万人交由戚建辉指挥,其余部队合计八万人全数拔营北上,大军沿河两岸行军,疾行攻取新民。
现在听陈瑞文的解释,又让人想起那句“在一切有利因素中,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对于战斗的最终结果尤为重要,因此必须在决定性的地点把尽可能多的军队投入到战斗中。”,以及在既定兵力下的那句“为了取得相对的优势,也就是在决定性地点上巧妙地集中优势兵力,就往往必须准确地选定决定性地点并使自己的军队一开始就有正确的方向,还必须具有为了主要的东西不惜放弃次要的东西的精神。”
而陈瑞文认为嘉祥二十二年战败的最主要原因就在于逐次用兵,其实就是在强调“在战争中根本不允许陆续或逐次发挥力量的作用,全部力量用于一次碰撞是必须遵守的基本法则。”
当面对遮天蔽日的大军行进时,任何人都不会不心中气血翻涌,少年的热血如今就此抛洒,也不负他此生走这一回了。
渴饮匈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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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兴八年六月十八日,东征大军主力在六天急行军后,前部到达新民城下,此后稍作休整,血战十九日,攻克新民城及周边诸卫城,斩首一万七千众,俘虏五千余,其余溃散。
取城后,女真凡有未逃出而头留鼠辫者,不论老幼,一律斩首,筑京观二十五座。
本部阵亡六千余,伤一万余,主帅陈瑞文下命诸部修缮营垒城防,轮值休整,有备于敌。
捷报传京,帝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