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贵气公子连喝三杯,然后将杯底朝下,示意一滴不剩,李殒挑了挑眉,戒备姿态确实松了点。
此人,很有意思。
这种礼贤下士的自来熟,不管是装的也好,还是本来如此,四杯酒喝下去,确实让人难以再讨厌起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城府之学。
李殒还是没喝酒,目光平静,“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更不用说一见面就自称愚弟,将面子给的很足。
李殒如今刚满十八,眼前的人看外貌却有三十多往上,年龄相差有一轮却相当的自谦,所谓礼下于士,则必有所求。
他不想搞那些繁杂的弯弯绕绕,有话说话就行。
“你的样貌是假的,真有诚意就显出本相来。”
贵气公子显然被这直来直去的性格搞得有点愣,但还是很快掩饰了脸上的尴尬,笑道:“愚弟是谁,真实面目是谁,尚且不能道,至于有事,却有一件事要与李兄商量。”
“说。”
“请李兄去国都。”
李殒听完,没有多说什么,手按在剑柄上,一身剑气蓄势待发,然而贵气公子却浑然不觉,“李兄莫急,听愚弟仔细道来。”
“巡抚被杀一事,不是李兄做的。应是有人背后暗地栽赃,将这桩罪名推脱到李兄身上,为的是什么也不难猜。”贵气公子拿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打开塞子,便有透人幽香死命的往鼻子塞入,“真灵延寿丹,一颗可延续凡人百年寿命,对修行者减半,在遗迹里面,宁言想要的便是这个吧。”
宁言,自称韩王府判事,眼前人连这人都知道,看来掌握了许多信息。
值得谈一谈。
“继续说。”
听见李殒开口,贵气公子有些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快,再次组织语言:“如果愚弟想的没错,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便是韩王担心李兄将他们用太平军士卒生命换取延寿真灵丹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下此辣手。”
“延寿真灵丹很重要,但又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用来献祭的太平军。”
贵气公子表情严肃起来,“若此事让太平军知道,必会再次造反,到那时候大隋将再启动乱,天下苍生荼毒啊。”
太平军,一个在大隋被刻意忽视,又不得不重视的军号,或者说是势力。
他们起先只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习惯逆来顺受,只想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但就算如此,要承受世家贵族的盘剥、朝廷的税收,一项项重担压在身上,本来就活得艰难。
三十年前,一场波及三省的大旱令粮食颗粒无收,农民们卖儿卖女,甚至互相食人,只为能够活下去。
然而重税依旧在收,根本不顾及他们有没有余钱可以上供,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火星子足以引发暴乱,一位修行者看不惯这种事情,便以身入局,带领这些活不下去的农民造起反来。
烽火瞬间蔓延,由最开始大旱的三省迅速波及周围五省,到了后面,大隋的半壁江山都在与起义军作战。
眼见事情愈演愈烈,甚至都传出大隋要亡国灭种的流言,当年的大隋皇帝感到恐慌,只能去求助仙门里的修行者,希望他们能给一个办法。
仙门也不希望等级有序的大隋被一群不识规矩的暴民推翻,就应了大隋皇帝请求出手,先是围杀那名带领造反的大修士,再施展如:地震、水灾、瘟疫、霜雪等等诸多人为天灾,让起义的农民不断死去,等人死去六成只剩下四成时,再以另外一种面目现世解除灾祸,并许诺让太平军保留原有三省之地的统治权,换来和平安稳。
以仙门之威,其实大可以一扫而尽太平军,但当时的仙门盟主却觉得留下的太平军比死了的太平军更有用处,可以用来牵制大隋皇帝,免得下一任大隋皇帝太过跳脱,不想再受仙门控制。
于是太平军就保存下来,半独立的依附在大隋治下。
可皇帝哪里愿意有把柄时刻威胁自己,于是就试图拆分太平军,这都被太平军同心协力挡回去,说只听调不听宣,并且好几次皇帝动作有点太大还差点再次造反。
简而言之,若太平军知道手下的士卒被献祭而死,处理不好,很可能再次演化成三十年前的大祸。
所以韩王才会不遗余力要弄死李殒。
“隋国人口亿万,为什么是太平军?”
李殒问出心中的疑惑。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体质好、或者不管满足什么稀奇古怪条件的人,只要去找,不说几万个,几千个还是能找到,为何偏偏要挑明知道不好招惹太平军,这不是自找麻烦?
“因为太平军特殊。”
“他们在鼎盛时期,曾经攻下大隋半边江山,无疑是惊天动地的举动,在那位大修士带领过一场祭天活动后,天意便关注他们,赐下一种不能言说的道韵,那种道韵愚弟说不明白,李兄去太平军驻地走一遭就便知道,总之对有些人来说,太平军的人比别的人更好。”
说到底,还是当做材料在用。
李殒道:“所以你想告诉我,去太平军比去京都更好?”
这话直接惊到贵气公子,连忙摆手:“非也非也,万万不可去太平军,否则必有大祸,谁都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李殒面无表情,“以前有很多人说会杀我,最后都被我杀死,从无例外。”
户外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冷烈寒风吹在窗帘上,呼啦啦乱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贵气公子叹气,“所以才让李兄去国都,事情没捅出来之前,只有四两重,一旦捅出来上了秤,几万斤都打不住,唯有到了国都,在陛下面前把事情说清楚,方能安稳度过。”
“不单单是为了你好,更为了天下苍生。”
听完,李殒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太平军被你们弄死,让你们连理由都不好编?”
是的,二十几个人死去,可以随意编造理由,几百个几千个死去,也好编造,唯有人数多到难以暗改,才让一切有关者小心翼翼。
贵气公子没说话,李殒索性自言发问。
“一万?”
“五万?”
“十五万?”
贵气公子叹了口气,“李兄莫问了,这件事没有结果的。”
李殒冷声:“那就是数量多到都难以统计。”
贵气公子抬眼:“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放眼将来才是重要。”
“去国都,我保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