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泛泛，云层翻涌如海，豪华商务机像艘渺小的船，在云海中快速穿梭。
路明非托腮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他们已经飞行了数个小时了，从芝加哥本部起飞，跨越太平洋前往中国，油箱里储存的燃料已经见底，听机长说待会儿要在东京降落补充燃料。
楚子航双腿并拢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呼吸很浅很安静，不像隔壁某个四仰八叉的家伙，不仅流着哈喇子还打呼噜，吭哧吭哧地像只山猪，舒适宽大的座椅也装不下他的体型。
机身平稳且隔音效果极好，氛围也合适，可路明非就是睡不着。
芬格尔说唤醒师兄记忆的关键一步还是和面具有关，找到下一个面具的适格者，师兄就能摆脱面具。
听起来像是诅咒，来自奥丁的诅咒。
道士应该是指望不上了，毕竟是欧洲的，所以得找个带十字架的传道士？
路明非当时是这么反问的，但不出所料遭到了鄙夷。
楚子航又不是吸血鬼，找什么传道士，再说了，解诅咒压根不是传道士擅长的活儿，起码也得找女巫不是？
可是去哪儿去找奥丁面具的下一任适格者呢？
就算找到了，把面具塞给别人，让别人堕落只为了拯救师兄这种事路明非自认为也做不出来，除非那人穷凶极恶，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恶人……
去哪儿找恶人呢？
路明非把视线投向窗外，云海漫无边际地铺开，像厚实洁白的棉被，在这棉被之下，有多少善和爱在沉睡，又有多少人们在辛勤劳作？
舷窗映出他的脸。
路明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表情能这么惆怅，眉毛像是打了结一样，胡茬这才一两天没修理就又长了出来，眼神倒是犀利了不少，不像当初那么迷茫那么无助。
只是心累这玩意儿，躲在眼睛中像玛瑙块里的发晶，藏不住，抠不出。
他已经是靠谱的成年人了，成年人和小孩最大的区别就是消化自己的负面情绪并做出正功。
怎么有点类似吸收二氧化碳的叶绿体？
路明非被自己逗笑了。
神他么叶绿体，奉献出来的氧气还会被一些二比给吸过去，想想就悲哀。
“……现在是北京时间5月31日晚23点35分，各位听众，今日的晚间趣事就要接近尾声了，顺便在这里插播一条，据天文学专家推测距离新一轮红月亮奇观还有不到3天的时间……”
“……这次月食将是本世纪持续时间最长的月全食，最精彩的全食阶段甚至会超过1个小时……”
芬格尔面前的便携收音机天线都快戳到舱顶上了，主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
超音速飞行状态下这个收音机还能接收到信号，真不愧是装备部发明出来的玩意儿，但路明非丝毫不敢青睐于它，因为它除了能在无聊时打发时间，在战时还是一枚拉栓手雷，天线就是栓。
派发这件武器的时候，瓦特阿尔海姆研究所那群炸弹疯子还喜滋滋地介绍说，一弹两用，威力巨大。
你妹啊，手雷就手雷，弄这么实用干嘛？
难道你要冒着枪林弹雨，再扯开天线和对面礼貌打个招呼说：“兄弟，暂停一会儿，别开枪，我请你听我最爱的电台频道。”
路明非真得满头黑线，这装备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有时候造出来的东西就跟笑话一样。
但这其实不能怪装备部，主要的原因还是学院的资金链出现了短缺，加图索家去年遭到了不小的创伤，导致今年拨给学院的资金都变少了些许。
机长说待会儿在东京机场补充完学院准备的特质航空燃油就会立刻起飞，预估一下大概还有三四个小时就能抵达北京，学院已经准备好了套房，就和当初一样，只不过一行人中少了那个妖怪妹子。
大地与山之王……听起来真是如梦似幻啊！
路明非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缩进座椅里，视线落在对面的楚子航身上。
师兄，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执行这次任务吗？
尼伯龙根还存在，说明那个能和你顶着书靠墙站一天的妹子没死透欸，现在要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去用折刀捅死她哦。
路明非光是想象就能感觉到这些话的恶心程度，简直把人当成了戏耍的对象，狗血的剧情跟扯淡一样。
虽然我比谁都希望师兄你早点回来，但我又比谁都希望你现在别回来。
算我求你了师兄，算我求你了老天爷！
他们两个都不至于此啊，这样的重逢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残酷，路明非真的无法忍心看到师兄再次面对那个女孩，或者说那条叫做耶梦加得的龙。
到底什么是真的呢？
路明非问自己，但其实他也不知道，因为那场对于师兄而言的感情遭遇就像记忆长河里翻腾的泡影，水花淹没了盛夏，恨意点燃了旖旎。
穿胸的利爪是真的，染血的折刀是真的，贴切的照料是真的，保温桶里的糖桂花也是真的。
只有夏弥是假的。
商务机降低速度，高度也开始下降，即将抵达东京机场了。
路明非将执行部配发的诺基亚手机开机，随着屏幕上标志性的两只手掌交握，NoKIA字母渐渐浮现，路明非进到主页菜单，忽然发现电话和短信那栏满是红点，通通是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
由于是新手机，来电人没有备注姓名，但这个号码路明非比记他自己的还清楚。
诺诺。
打开信息栏，路明非感觉自己的心跳猛地慢了半拍。
“看到给我回电话！！！——诺诺”
路明非手忙脚乱地拨通了那个来电，对方立刻就接了。
“快跑！有人要杀你们！”诺诺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们那个机长有问题！他被收买了，你们坐的飞机上有炸弹！”
“还有，别他妈去东京，别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被抓的！”
路明非被手机对面的女孩一通劈头盖脸的怒骂，骂得他莫名其妙摸不着脑袋，正当他准备问诺诺为什么。
“也别问我为什么，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娘滚下去！”
路明非很快捋清楚思路，也不浪费时间：“我们已经在东京上空了师姐，照你说的，跳下去该怎么办？”
又不能去东京，又必须得跳伞，这不让人两难吗？
“帕西·加图索正好在东京，几个小时前，凯撒已经让他准备好接应你们，如果你不睡着的话，这时候早就没危险了！”诺诺利落干净地交代了安排，语气严肃而生硬，最后一句话像是责备。
她确实没想到这家伙现在的电话这么难打通，分明是执行部顶尖专员了，却对自己和朋友的安全问题还能有这样的疏忽。
可是谁又能想到自家阵营的载具上装着炸弹呢？
如果她不是发现了蹊跷，也不会联想到这一步。
看样子，学院的高层里的确出现了叛徒。
路明非苦笑，师姐我说我没睡觉你信吗？我只是做了件普通人坐飞机很正常的事情，给手机关机。
但路明非不用想都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只会增加诺诺的火气。
你是普通人吗？S级专员的名头是白给的吗？水准是被狗给吃了对吗？
诺诺肯定会这样骂自己吧？
“还有，别给我发消息，EVA能看到，对方就能看到……”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通话被掐断，诺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路明非心中一凛，他放下手机迅速起身通过舷窗查看四周。
侧舷后方的云层中，有数道黑点以超音速的飞行朝他们这边而来。
楚子航立即解开安全带，手臂撑着身体趴下，很快便站起身点了点头。
诺诺没说错，确实有炸弹，就在商务机的发动机处。微弱的读秒声被发动机的轰鸣所掩盖，又被机身极好的降噪效果给过滤，导致几人不专心去检查的话压根找不出来猫腻。
芬格尔抹了抹哈喇子就冲进搁放装备部武器的备舱中。
应急逃生背包被楚子航抛了过来，路明非一把接过背到了身上。
“师兄你去驾驶舱，我和他去取武器，”路明非抓起芬格尔那份背包，“情况不对我们就立刻跳伞。”
谁也不知道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理智和稳住阵脚，再赌点运气，真要炸了那也没办法，大不了西经下辈子再取。
楚子航点了点头。
三个人冷静异常，丝毫没有被即将到来的危险恐吓住。
备舱被打开，芬格尔也不顾堆积的武器堆，奔着装有焚烧之血的手提箱而去，而路明非将武器堆最底下的黑色长条铁匣拖了出来，铁匣足足高出了他一整个头，大概有两米长的样子。
这个铁匣子里装着瓦特阿尔海姆研究所里的最强热武器，一把破坏力极强的重狙。
那个面容消瘦脸色虚浮的装备部副部长把这件武器交给他们的时候竟然露出了些许欣慰，要知道副部长可从来不会多话，最多就是对着你冷笑，但在当时那个情况下，路明非有种错觉，好像副部长递过来的不是铁匣子，而是他出嫁的女儿。
那种希冀子女有所成就又舍不得放手的期待，是路明非从未在装备部众人的脸上见到过的。
这把枪被取名为朗基努斯，传说中能刺穿上帝的命运之矛。
故事路明非倒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在马可福音第15章39节和约翰福音第19章34节中就有记述，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名盲人百夫长用枪刺伤了他的侧腹，这名百夫长就叫作朗基努斯，后来百夫长的失明因为沾染上了耶稣的血液就被治好了。
但这样神圣的宗教性名称用来命名一把狙击枪真的好吗？
或者说这枪它够资格吗？
路明非对此十分疑惑，要知道在传说中只要手持有该枪，一百二十尺范围以内的人皆臣服，持有这枪者更可主宰世界的命运，但失去的人会即时毙命，简直堪比奥丁手中的昆古尼尔。
然而昆古尼尔是真的会履行掷出必中的传言，可这把朗基努斯……
“别小看它，它可不是死的武器，它是活着的。”
副部长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过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路明非有些不寒而栗。
驾驶舱的舱门被楚子航用巧劲震开，机长已经不见踪影，飞机处于自动飞行中，密密麻麻的仪表盘上有一支已经碎开的试剂管，里面还留有残余的彩色液体。
液体中仿佛有斑斓细碎的粉末在流动，浓郁的芳香充斥了整个驾驶舱，普通人光是闻上一点就会头晕目眩。
莫洛托夫鸡尾酒！
曾经在猛鬼众中广泛流传的一种血统提升药剂，按道理来说这种药剂应该随着猛鬼众被收服而消失匿迹。
然而没功夫去思考为什么药剂会再度出现在世上了。
黑色的身影如雾般在楚子航的背后腾起，狰狞的阴影笼罩了楚子航的全身，杀机骤然绽放。
楚子航来不及反应只能堪堪竖起蜘蛛切挡在腰间，利爪轰然砸在刀刃上，火花四溅的同时，巨力将楚子航撞退到了仪表盘上。
机长已经服用了莫洛托夫鸡尾酒，密密麻麻的鳞片从他的皮肤下涌起，赤金色的黄金瞳宛如蛇蝎似的扫视着楚子航全身上下，他的手掌已经不具备人类的特征了，而是像冷血蜥蜴那样长满了鳞片和尖锐的指甲。
“师兄！退后！”路明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驾驶舱外。
他边吼边用铲球的姿势穿过机长的下盘，同时翻身手掌抓住对方的脚踝，然而对方纹丝不动。
速度极快的利爪带着恐怖的爆发力朝路明非的脑袋抓去，却被路明非偏头躲过。
他迅速半跪着起身，两柄短弧刀从袖口中滑落握在手里挽出漂亮的刀花，银色的锋刃画出跳动的弧线干脆而利落地扎进了机长两侧肩胛骨的缝隙中，刀柄拧动，瞬间切断了对方的韧带。
随后路明非一脚踹在机长的膝窝，趁着这个男人还未完全吸收鸡尾酒中的劣质进化药，几个呼吸间，短弧刀的刀尖在男人身上游走，避开坚硬的骨刺和鳞甲，将男人的血肉如庖丁解牛般全部剥离。
最后，一刀狠辣地捅进对方的肚子，另一刀割穿了龙鳞覆盖的脖颈。
鲜血洒在地面上，零星的血点溅到了楚子航的脸。
整个杀戮过程只有十秒钟不到，机长已经如破布麻袋般瘫软在地上，血如泉涌，连嘶吼都吼不出来。
路明非深呼出一口气，双刀抖落血线收回刀鞘之内，他一把拽起还在愣神的楚子航就往外冲，顺便检查了一遍楚子航背着的降落伞背包。
楚子航抹了抹脸上的血，显然刚刚发生的一切让这个“少年”有些不太适应。
这样的手段……对于哥哥而言，变化实在太大。
从前的路明非只会一刀毙命，但现在，他貌似在享受这种杀伐的快感。
“最后检查一遍降落伞！我们4点钟方向有数架高速无人机就要撞过来了！”芬格尔对着两人招手示意。
商务机改装的尾舱舱门缓缓被打开，紊乱的气流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冲入舱内，巨大的吸力让他们站不稳身形，这里本来是用来投放空投的地方，现在被他们当成了跳伞的平台。
狂风在耳边呼啸，飞机在云层中轰鸣，狂暴的气流简直要撕碎机身，机头已经有了冒火的趋势。
炸弹的倒计时声音不轻不重，正好在三人的脑海里回荡。
就和诺诺的来电一样，滴嘟滴嘟滴嘟。
“真是！醉了！这都是什么破事啊！”芬格尔的嘴巴和眼皮都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这里距东京地面约有6000米，整座东京市在他们身下就像灯火通明的小人国，看不清建筑，只有模糊的色块，月亮高悬在天边，隐隐泛着红色微光。
“快跳！！！”路明非被风吹得眼泪直冒，但眼泪飞入空中又立刻被高空的冷气冻成了颗粒。
三人跃入空中，彼此握着手腕，这样做不会失散也保证了下降的稳定性。
“我感觉我们有点像自杀小队，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原地。”芬格尔冷不丁来了一句。
“x特遣队吗？”楚子航大声问。
路明非听到后回怼：“师兄你可别贫了，至少我们脖子里没有纳米炸弹，不会因为不乖乖执行任务就被炸死。”
“你怎么确定就没有？”芬格尔阴恻恻地说。
路明非忽然有些欲哭无泪，不会……真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