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与贼瑾誓不两立。贼瑾蓄恶已非一朝,乘间起爨,乃其本志。陛下日与嬉游,茫不知悟。内外臣庶,凛如冰渊。臣昨再疏受杖,血肉淋漓,伏枕狱中,终难自默,愿借上方剑斩之。朱云何人,臣肯少让?陛下试将臣较瑾,瑾忠乎,臣忠乎?忠与不忠,天下皆知之,陛下也洞然知之,何仇于臣,而信任此逆贼耶?臣骨肉都消,涕泗交作,七十二岁老父,不顾养矣。臣死何足惜,但陛下覆国丧家之祸起于旦夕,是大可惜也。陛下诚杀瑾枭之午门,使天下知臣钦敢谏之直,陛下有诛杀之明。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与龙逢、比干同游于地下,臣不愿与此贼并立。
蒋钦病痛加上激愤,奏章内容行云流水,是一篇慷慨激昂的讨刘檄文。
可他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行文流畅,笔迹却因为运笔时疾时缓,有浓有淡,全没有章法。
伺候他写奏章的狱卒见他如此舍命,深受感染,不禁长叹一声。
蒋钦一半清醒一半糊涂,误以为祖先鬼魂出声警告,便慨然说:
“果是先人示警,请厉声一恸!”
狱卒再也忍不住,果真忍不住放声一恸。
蒋钦叹一口气。
“业已委身,义不顾私,使缄默为先人羞,不孝孰甚。”
狱卒怕徒增他的痛苦,抹抹眼泪,不出声了。蒋钦写完后又昏死过去。
依照大明律例,狱卒仍将他写的谏章递交上去。
刘瑾一看,发现左班官对他的怨毒比他想象的更甚,气得半晌无话,许久才缓过气来。
他先让人用黄布封杖到牢子里再打蒋钦三十棍,然后给正德写了辞呈,也不等正德同意,就打道回府了。
正德的店铺经过两天的紧锣密鼓准备一番,已在西华门开张了。
他想,倘若开店铺没有引起朝臣太大的反响,接下来他就在西华门盖房子。
店铺开张乐坏了宫女和内官。
尤其是宫女,她们打自进宫后就很少出过宫门。
玄武门有个专门做内官和宫女生意的宫市,可一个月才三次,她们也没有多少机会光顾。
正德想图人气旺,准许她们出来逛逛商店。
这么一来,整个西华门一带人声鼎沸,昼夜不息。
宫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内官们精神十足,将正德的商品一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次日一早,光挤丢下的鞋子就能拾到好几箩筐。
正德在远处的阁楼上看得一个劲直乐。
就在这时,葛儿告诉他,刘瑾回府辞职不干了。
正德大吃一惊,叫起来:
“这龟孙子说不干就不干,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让一个叫蒋钦的御史气的。”
正德一听倒有点放心了,笑道:
“受不得气如何当官呢?朕做皇帝的还受气呢。你去叫他回来,天大的事先放在一边。”
葛儿领旨,来到刘瑾府上宣旨。
刘瑾并非真心不干,正德让人来叫,他的目的达到了,便见好就收,又回宫办事了。
路上他问葛儿:
“你说言官跟我无冤无仇,也不知道打他们是我下的令,为什么就冲我一个人来呢?”
葛儿一针见血说:
“他们无非要万岁爷勤政,万岁爷不听他们的,他们就拿相爷出气。”
刘瑾也料到是这回事,葛儿再一说,更深信不疑了,便嘬起嘴巴说:
“人心难测!”
刘瑾来到正德跟前,一下就哭倒在地。哭一阵子,才呜呜咽咽说:
“万岁爷,你放奴才出宫吧,奴才再也没办法给万岁爷办差了。没日没夜累得直不起腰来,左班官却口口声声要杀奴才。”
正德一听公鸭嗓子的哭声就心烦,他温言安慰刘瑾:
“嘴巴长在他们身上,哪能叫他们不说呢?谁再胡说八道,你就给他一顿板子。朕是知道你的,朕信任你还不够吗?”
“可奴才累得受不了呀,要不,万岁爷多指派几个人批奏章吧。”
批奏章的太监有好几个,但正德只信任刘瑾。
其他心腹各有要职,不能都进司礼监。
正德能信任的人太少了,如果有合适的,他倒想多信任几个,刘瑾也不至于在司礼监唱独角戏。
“别人办事朕能放心吗?他们只会让朝臣弄得乱七八糟,结果呢?什么事都推到朕身上来。”
“要不,奴才将奏章搬到家里批,就可以从容些。”
正德发现刘瑾执政几个月来越来越会办事,他越来越觉得用他可以放心。
他玩得开心时,只怕刘瑾不干,刘瑾提什么都准奏。
他想都没想便同意刘瑾将奏章搬回家批复。
此举违背祖制,正德明知朝臣会进谏,可他已不太在乎他们说三道四了。
刘瑾又说:
“奴才还是不敢放胆办差。奴才对万岁爷忠心耿耿,众怨所归奴才不怕。可有一句话叫众毁烁金,奴才干下去是死路一条。”
正德火了,大声呵叱道:
“朕信任你,你担心什么?朕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用?”
“万岁爷息怒,左班官整得奴才办不了差呀。要不,将刘健他们打成奸党,让天下人晓得奴才是大忠臣,他们才是奸臣,朝野就不会头脑混乱,说三道四!”
百官仍然步步紧逼,正德老直觉得前回发威还不够狠,常常寻思对策,他想刘瑾的主意不坏。
“依你说的准奏。”
刘瑾松一口气,回到河边直房,却看到五官监侯杨源上的奏疏。疏中有一句:
“占得火星入太微,垣帝座前,或东或西,往来不一,乞收揽政柄,思患预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