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哪怕做噩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会在圣瓦伦比医院住院。
从海王座回来后,他一直有些不舒服,本以为是感冒,但周末他在医院打工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用手捂住嘴咳嗽,有什么东西从嘴里喷出,轻轻划过掌心,还带着一股不太明显的植物的气味。
他看着掌心出现的一朵小小的紫色绣球花,难以置信。
罗文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周围所有的牙科实习生全离他远远的,脸上还带着惊恐。
有一个学生喊道:“【花吐症】!”
“确实是花吐症。”
[牙医之神]给罗文检查了一番,诊断道:“你身边最近有人得这个病吗?”
罗文摇了摇头,他除了上班打工外基本不出门,也鲜有室外娱乐。不过因为工作原因,他平日接触的人很多,所以很难猜出是谁传染给他的。
他不幸罹患的是灾害花吐症,一种通过呼吸道传播的疾病。感染者将出现剧烈咳嗽、恶心、呕吐等症状,咳嗽和呕吐的同时会有花瓣和花朵从口腔飞出。
这种疾病的治愈方法非常简单,只需和自己深爱的恋人接吻便是了。爱情是治疗花吐症的良方。但如果一直不能和爱慕的人接吻,那至多一周,感染者就会因为吐花过多而死。这些花本质是感染者的生命力。
这个病有不低的致死率。先不说能不能和爱人接吻,感染者甚至不一定有喜欢的人。如果一周内感染者找不到真爱并与其接吻,那他将会有一场飘着鲜花的“浪漫”葬礼。
而罗文已经很多年没有对谁心动过了。
“你可以试试广撒网,看看能不能快点找到真爱。”
[牙医之神]看起来像是在好心建议,但笑得像只狐狸。
祂从一旁的办公柜里找出好几张夜店的名片递给罗文——祂都在办公室里放了些什么!
“如果你找不到真爱,那也可以试试用医疗手段。
[牙医之神]正色道,
“我们医院在灾害的治疗上还是有一套的,只是治愈率和死亡率无法保证。”
子弹在癌症的治疗上也有一套,只是治愈率和死亡率无法保证。
“而且我们的疗法是完全免费的。现在入住我可以免费为你升级成高级病房。”
不要说得像酒店升房一样!
罗文趁机狮子大开口:
“要不你再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帮我个忙,我只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他惦记着能不能从[牙医之神]手上得到仪式力量。
[牙医之神]漫不经心地道:
“不要得唇进齿,我记得我刚给你换了牙,你现在可不该是个无齿之徒。”
罗文虚起眼睛:
你真的好爱说谐音梗。
就这样,罗文躺到了病房的病床上。
他先是用手机搜索花吐症,再是发黄金书,询问如何快速找到真爱,然后被路过的老哥们嘲笑哪来的异想天开的超级处男,接着他的搜索记录就变成了“哪家夜店的人最多”、“紫色绣球花的花语是什么”、“只有一周可活了可以在万幸保险买保险吗”、“在圣瓦伦比医院住院该怎么活下去”和“在无夏城死去的人类遗体会被怎么处理”。
突然被告知活不过七天,他却出奇地平静。或许只是他一时间思绪一团乱,所以大脑出于保护机制宕机了。
认真想想,就算他想发一条“我快死了”,他也不知道可以发给谁。朋友一个都没有,寥寥几个熟人没必要倾诉这些,至于家人,约等于一个也没有。
想到家人,他点开联系人少得可怜的通讯录,第一个看到的名字竟然是安休。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安休的名字确实应该排在首位,犹豫片刻后,他拨打了安休的电话。
“喂,罗文,怎么突然想起找我?”
安休很快接了电话,电话那头很安静,所以罗文第一次可以专心听他说话。安休的声音还是那么稚嫩,但没有平时人来疯时的孩子气,出乎意料地有点沉稳,听起来比外表成熟了不少。
罗文思考得有些出神,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而安休没有挂断他的电话,耐心地等着他开口说话,这段时间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氛围,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尴尬而显得漫长。
或许是他沉默太久了,安休咳嗽一声,打断罗文的思绪:
“罗文,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罗文这才回神,神通广大的安休也许知道怎么解除花吐症,说不定会比圣瓦伦比医院靠谱呢?但他的求助到了嘴边却变了样:
“没什么。安休前辈在哪?”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他张不开口,下意识先找了个拙劣的话题扯家常。
安休没有立刻回话,几秒后,他笑了一声,说道:
“我在酒店里参加派对呢,可热闹了。”
罗文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女声,让他不要继续打电话了。
安休在电话里清清嗓子,接着小声答应了那个女生。他马上说:
“我先挂了,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他说了句“之后见”便匆忙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后,罗文失神地望着手机,他还以为和安休通了快十分钟电话,但其实只有不到一分钟,而他刚刚好像又错过了一个向安休提问的时机。很快,他摇摇头,把杂念都甩出去。
最近安休帮了他太多,让他下意识依赖起安休,但心想事成是不存在的,他要努力靠自己和运气活下去,就像以前一样。
他点开黄金书,翻找有价值的信息。
令人惊讶的是,圣瓦伦比医院居然真的有治愈花吐症的先例,而且治愈人数还不少。
这家不可靠的医院竟然能提出一套乍一看相当正常合规的治疗方案,他们一直在研究如何剔除灾害对生命体的影响,终于在五年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不少灾害因此可以治愈或治疗,花吐症便是其中之一。
有很多人分享了自己的治疗经过。大家普遍提到的治疗方法是提取血液等身体组织,然后经过特定的处理再注射回体内。医院将这种特殊处理称作“训练”,但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花吐症治疗时间不长,仅仅需要三天。第一天检查和提取,第二天“训练”,第三天治疗完毕便能出院。有些古怪的是,这些贴主都提到了第三天会进行一场特殊的仪式,但因为签署过保密协议所以不能透露。
不过有不少博主在发了明天就要进行治疗的书页后从此消失,除了一看就是水军的自动转发和评论外再也没有发过帖。而其他同样用“训练”来治疗灾害的博主也有这种情况。
大写的有阴谋,但在圣瓦伦比医院倒也正常。
罗文放下手机,准备上完厕所就睡觉。
他住的是单人病房——[牙医之神]专门为他申请的,虽然脸上总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罗文只能猜测他一定对医院有某种自己不知道的价值,祂需要他活着。
从厕所出来后,罗文突然发现他的房门打开了。
但在他进厕所前门明明还是关着的。
他扫视一圈空荡荡静悄悄的病房,不大的房间中央单单只有一张病床和一张床头柜,一面柜子和一张桌子摆在色调单调又冰冷的墙壁边,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整个房间在他的视线里一览无遗,连病床下都没有任何遮挡。但原先在桌子旁的椅子不知怎的移动到了他的病床边,椅子正对病床,孤零零地摆着。
有什么东西进来过。
罗文小心关上门,慢慢靠近椅子。
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他按响墙上的呼叫铃,几声电子音后,有护士接了电话:
“喂,什么事?”
她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响。
罗文冷静地道:
“有东西进了我的房间。”
护士默然不语,呼叫铃只剩下嘈杂的电子音,罗文也一动不动,房间内像是视频卡顿了一样。
终于,她答话了,但语气冰冷:
“是你的错觉。”
“不,它动了我的东西。”
“是你的错觉。”
她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
“不……”
“是你的错觉。”
她打断罗文,音调不变,仿佛一台卡带的录音机。
“是你的错觉。”
“是你的错觉。”
“是你的错觉!”
她不断说着同样的话,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奇怪,仿佛不是刚刚的那个护士在说话,而是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模仿她说话。在杂乱的背景音中,依稀可以听到有鳞片划过的声音。
罗文汗毛倒竖,马上冲向房门逃跑。
但在他打开房门,即将逃出房间前的瞬间,一个黑发男人突然出现在罗文的视野里。
那个男人个子和罗文差不多高,表情冷淡,眼神慌乱,长着一张和他酷似的脸。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和男人迎头相撞,两颗头发出响亮的碰撞声,直接把他撞晕过去。
第二天罗文是咳醒的。
他支起身子,喷出一大团绣球花,茫然地看着手掌上的花。
他觉得身体很沉,脑袋晕乎乎的,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昨晚的经历到底是不是梦,但他一转头,顿时毛骨悚然。
他再次看到了那张转向他的椅子。
它在提醒他一切不是梦。
“醒啦?”
护士推着推车走进他的病房,一边准备一边说:“先给你抽四管血。”
罗文连忙问护士:
“昨天晚上你们是谁接的呼叫铃?大概是凌晨一点的时候!”
“一点?那是我值班。”
护士困惑地问:“但你昨晚没有呼叫啊?”
闻言,罗文身子一抖,很快道:
“我要换病房,不,我要出院!”
他想起了圣瓦伦医院6.5%的住院死亡率。去夜店找真爱就找吧,在这鬼医院呆着他还不一定能活到七天后呢!
“不行。”
正在低头准备的护士突然变了一张嘴脸,她抬起头,面无表情,仿佛死人般冰冷地道:
“你不能出院。”
罗文的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她”就是昨晚的那个东西。
他没有搭理那个东西,连忙往房门逃去。
但他刚跑出房门,却看到两边的走廊变得长极了。走廊上没有一间病房,全都是青色的墙面,墙上的纹理和花纹完全一模一样,那走廊仿佛会无限延伸下去,明亮的灯光让人打心底发寒。
罗文回过头一看,护士没有追捕他的意思,“她”平静地继续检查用物,完全不看罗文一眼。
罗文马上改变逃离路线,回到房间,几步就奔到窗户前。
看到窗户外正常的外景,他稍稍松口气,然后匆忙打开窗户,试图从楼体外部逃跑。
虽然危险,但也比坐以待毙好。
但当他打开窗户后,他却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错愕、震惊,然后逐渐变成了恐惧。
罗文眼睁睁看着护士走到对面那个他的身后,他看到护士俯身,嘴唇在另一个他耳边开合,紧接着,他的身后传来了“她”的声音:
“该采血了。”
等罗文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外面漆黑的天空,木然地拿起手机,点开屏幕。
现在是凌晨三点。
而他的床边并没有那张见过的椅子,它正乖乖摆在原本的位置。
罗文松了口气,看来只是他做了噩梦。
但他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忽然意识到不对。
现在的时间是10月1日凌晨三点。
可他是9月29日周六入院,9月30日凌晨一点睡着的。
那一切不是梦。
罗文忍不住用力呕吐起来,像是要把内脏都给吐出来。
这次吐出来的花尤其多,简直要铺满他的床单。小小的花朵和花瓣缓缓降落,靠着他的呼吸和重力打起转,像一个个小小的死神在他的被子上跳舞。
罗文终于承受不住了。他用止不住颤抖的手解锁手机,点开安休的电话号码,拨打出去。
短暂但对他而言无比漫长的忙音后,安休接通了电话。
“喂,罗文?”
他应该是被电话吵醒了,语气里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怎么了?”
“安休,能帮帮我吗?”
“我在圣瓦伦比医院,我可能要死了。”
罗文有些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里,罗文近乎无法呼吸,直到安休回话,他才感觉空气重新进入肺里。
但安休却说:
“我没办法来见你。”
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为什么要找他帮忙?”
声音就像是在罗文的耳边响起那样。
罗文慢慢扭过头,就见到一双发亮的红眼睛。
与此同时,电话里那个声音继续道: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