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座水上乐园内,[海洋贤者]和一大帮海豚正在与[海神]僵持。
[海洋贤者]名叫娜拉,是一位拄着法杖的年老海豚,她曾经是[海神]的大司祭,[海神]跌落强大神明的神位后,无力维持给予祂的赐福,她也跟着跌落到了原本司祭的境界。
神明可以赐福自己的信徒。普通神明至多能提升一名信徒成为司祭,而强大神明则可以提升一名大司祭和数名司祭。
过去,她为[海神]殚心竭虑,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如今,她却要与侍奉一生的神明为敌,世事的变迁令她心生感慨。
她的声音低沉,饱含沧桑:
“方丹依旧不肯出来吗?”
她身侧的年轻海豚恭敬地答道:
“祂仍然躲在水面下,不肯冒头。”
他迟疑地说:
“我们有个年轻人一时不备,被奥克特呲了一脸墨。”
“要把奥克特引出来吗?他脾气暴躁,激他出来应该不难。”
娜拉摇摇头:
“无妨,叫那孩子洗把脸便是。”
“奥克特不是我们的目标,没必要对他下手。”
年轻海豚猜测她其实是心软,奥克特毕竟与她共事多年,况且他们此行的目的与奥克特无关,于是不再劝告。
娜拉又问道:
“迪迪尼公司的员工怎么说?”
“那两位年轻人说,马上准备就绪,等您的指令。”
听罢,[海洋贤者]凝视水面许久,才向水下高喊道:
“方丹,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丁点勇气,如果你还不是个懦夫,那就出来和我谈谈!”
水面平静,她的话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她矗立在水面上,最终,长长地叹道:
“那你就去死吧,我的神明。”
她的目光从水面上移开,不再有一丝属于老者的犹豫:
“计划开始!”
水面的另一端,小帕坐在画布边上,跟加利莫打手势:
“我这边完工了!”
加利莫点点头,从兜里抽出一大把胶卷。
这些胶卷无风自动,在空中盘旋。而胶卷底下忽然出现无数道加利莫的身影,他们的身体只有黑白两色,有的念咒、有的画阵、有的施法,动作井然有序。
由于某些原因,施法者在无夏城内的施法能力被严重削弱过。不仅施法者的数量大幅下降,就连质量都远远不比以往,因此需要众多施法者共同维持的大型法术几乎绝迹了。
但加利莫拥有独属于夏家的回放能力。他可以将一个大型法术拆分成许多个片段,用胶卷记录下每一个片段里自己施法的步骤,等到需要的时候再一口气放出,起到类似于法术卷轴的作用。这几乎等同于有一整个法师团在集体施法,仅凭他一人便能实现需要大量施法者才能完成的法术。
法阵很快亮起,加利莫本人站在法阵中央,表情肃穆,双手高捧一只造型古朴的银制高脚杯。
杯子里盛着半满的透明液体,其中还混有几滴不溶于水的血。杯子渐渐升至半空中,缓缓旋转,其内的液体没有一滴流出杯口,最终,它以倾倒的姿态留在空中。
一旁,小帕画完最后一笔,从完成的画像边移开。她画的是一位红发金眸的俊美女子,她身穿华丽而神圣的长袍,端庄高雅,正是过去担任四季精灵的大司祭时的泽兰。小帕临摹出她的画像,等于短暂地召唤当时的泽兰的虚影。
而远在其他地方的泽兰感受到召唤,心念一动,附身到画中泽兰身上,暂时在画中重回实力巅峰,只是画中世界难以干涉现实。
画中泽兰闭上双眼,两手摊开,向四季精灵的神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暗海之环,现实之理......”
“天倾之日,濒死之光......”
“焚书之恨,结局之痛......”
“......以至高存在的名义,重现伟大的传说。”
随着画中泽兰的咏唱,一滴水自深海之杯的杯沿滴下,好似泪水。
那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异常沉重,仿佛一滴水中藏着江河湖海。它刚一落到水面,平静的水面先是泛起涟漪,接着竟掀起巨浪。
深海之杯中的水源源不断地涌入海王座的水池,生生把水池的水位线推高,可杯中的液体却丝毫不见少,令人不禁怀疑,是否将整个地球的海水灌入杯中,也不足以注满这小小的水杯。
海豚们被掀起的波浪推得东倒西歪,只有[海洋贤者]还能平静地站着。她仰望深海之杯,他们曾经期待使用这个杯子重现大海,让[海神]重回宝座,可[海神]拒绝了。他们不得不把灾害封存,谁又能想到,数年过去,这杯子竟然还能派上用途。
画中泽兰一样能感受到画外的风浪,她的袍子被风吹得乱飞,却屹立不动。她又念起另外的咒语,语速越念越快,身后出现一道长相怪异、气质神圣的虚影。
[海洋贤者]挥舞法杖,飞到空中,借助画中泽兰的力量,她与深海之杯之间产生某种类似共鸣的效应。
在水底,[海神]方丹感知到不对,突然瞪大双眼,喃喃道:
“娜拉,你……”
祂本以为娜拉是带着自己的子民来寻仇,但这时祂才明白,娜拉想要夺走祂[海神]的象征。
画中泽兰将娜拉和深海之杯连接到一起,使她暂时拥有了海洋的象征,甚至她对海洋的掌控力比衰弱的方丹更强。
此时,她才是那个最接近[海神]的存在。
现在,只要杀死方丹,赶在神力消散前将神力转移到娜拉自己体内,新的[海神]便会在娜拉的体内诞生。
是的,是诞生一位新的[海神],而非是由娜拉本人登神。
平庸的凡人是无法承受神明的象征的。他们犹如一颗卵,而神明则是在其内等待孵化的生命。当神明以崭新的姿态诞生的瞬间,便是身为人的外壳破碎、死亡之时。
娜拉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行动的。
方丹怀中的奥克特难以置信:
“娜拉,你疯了么?”
杀死一位曾经侍奉过的神明,抹除掉自己的存在,究竟是想换得什么,才值得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随着魔法的进行,原先行于水上的海豚纷纷跃入水池,往下潜,向着过去信仰的神明冲锋。
他们要杀死他们的神。
水上,小帕收起画笔,垂眸叹息,对着[海洋贤者]娜拉深深鞠躬道:
“请欣赏——迪迪尼公司的新作品《孤注一掷》。”
“参演人:方丹、娜拉及全体海豚。”
这场“表演”本身,就是迪迪尼公司需要的报酬。
灾害信使[帕拉塞尔苏斯]在迪迪尼公司担任的职务之一便是策展人。策展人需要按照公司和客户的需求,定制出一场满足要求、符合逻辑的场景。作为回报,客户必须为公司提供至少一种饱含爱意的强烈情感色彩。
娜拉选择给出的情感是爱恨交织,定制的则是她替换方丹的场景。
海豚们前仆后继地游向[海神],方丹见势不妙,抱着奥克特想逃。
但方丹的实力大不如前,而海豚们则是有备而来,他们很快包围住方丹,不给祂一丝逃走的机会。
“方丹,既然你不愿庇护我们,那我们就做自己的庇护者。”
娜拉分出一丝注意力,使用魔法对方丹传信道:
“只要你投降,我们不会伤害奥克特。”
“你死后,我们会好好照顾奥克特。”
“你好好考虑清楚,我不希望见到更多的流血牺牲了。”
虽然她不忍心如此对待奥克特,但她必须得为族群做打算。她先前没有对奥克特下手,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利用奥克特牵制住方丹。
如果把奥克特抓在手上做人质,那万一奥克特选择去死,可能导致方丹发狂;但要是把他留在方丹身边,奥克特的生死将由祂独自决定,只要给出承诺,再适当表现出威胁,祂很可能会选择屈服。
奥克特缠住方丹,眼神充满恐惧和担忧:
“不行……”
但方丹握紧拳头,仅仅思考了数秒便做出决定。祂强行拉开奥克特的触手,双手捧着他,对他微笑:
“感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奥克特。”
“不要憎恨娜拉,这是我应得的。”
祂不顾奥克特的哭喊,将他困在一个气泡中,不舍望了它最后一眼,操控水流,让他离开这里。等奥克特离开他的视线,他才扫过一众海豚,摆出主神的架势,慢悠悠地道:
“动手吧。”
见到祂平静的眼神,海豚们心神颤抖,仿佛又见到了过去的强大神明。站在最前方的海豚为[海神]方丹奉上一把三叉戟,方丹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武器,眼神复杂,然后,祂举起三叉戟,对准自己的心脏,使出全力。
沉寂多年的神兵终于得到主人的恩泽,神光乍现,但随着它没入主人的要害,神血转瞬锈蚀了这把武器,它又重新变得黯淡无光。
见到此景,娜拉缓缓闭上双眼:
“方丹……”
法术进行到最关键的步骤,接下来就是抽走方丹的力量,让新的[海神]破壳而生。
但突然,不速之客来了。
娜拉感知到有两人通过水世界的传送进入了海王座。
加利莫定睛一看,竟发现有个熟人:
“罗文?”
泡在水里的罗文刚刚清醒,便发现自己居然被一大帮海豚包围了。
再一看,怎么[海神]也被包围了,身上还插着把三叉戟。
什么情况?[海神]被下克上了?
他尚未理清现状,艾米先动手了。
水压于她如无物,她随意地斩出一刀,直指[海神]。
这一刀快得惊人。
方丹身受重伤,无力还手。而在场的海豚根本来不及挡住这一刀。
眼看艾米的刀即将击中方丹,刀光忽然消失不见,艾米的身子回退到先前出刀的那一刻,一切如同时光倒流一般。
罗文见过这一招。
四季精灵加利莫·夏!
艾米意识到不对,又斩一刀。
一位金发少女闪现到方丹面前,手持一张画卷,挡住这艾米的刀。画卷如同最强的防御,毫发无损,但她身边的水生生被逼退到两侧,暂时分出一段真空。
小帕松了口气,画中泽兰嘴上依旧在念咒,可白眼快翻上天了,要不是她必须要维持施法,非得揪住小帕骂上半小时。
居然敢拿她挡刀?她可是整场“仪式”的核心,懂不懂尊重技术人员?
被艾米劈开的水如海啸般涌来,小帕站在空中,面色无惧,凝视艾米,问:
“对灾局新任第五部长?我见过你。”
灾害信使和对灾局是对家,她和这位部长大人打过一场交道。
艾米冷声一笑:
“迪迪尼的老鼠,记住我们的脸不是应该的吗?”
她眼神锐利如刀,道:
“我要杀方丹。”
这可不在对灾局的工作范围内。与神明的关系处理是由五大管理局中的封神局负责的。
小帕皱起眉:
“杀死神明?那是封神局的工作吧。难道你这祸害是终于要被辞了,开始乱接工作了么?”
“可真不容易,你才上班几个月就要被上头拿去送死了?不过好在你比你的上任活得久点,你俩都是短命鬼。”
她一本正经地念起画中泽兰为她写的台词:
“下辈子记得找个铁饭碗工作,要饭的时候耐用点。”
艾米没有因为垃圾话动怒,她转动刀身,说:
“挡路者,死。”
一旁,罗文像在滚筒洗衣机里一样,被混乱的水流冲得东倒西歪。加利莫拉住罗文,把他提出水面:
“罗文,你怎么在这里?”
“安休去哪儿了,怎么没跟着你?”
罗文懵了:你认识安休?
他简要提重点:
“我来找一件东西,那个女人带我过来的,我不知道她的目的。”
难道罗文是来找深海之杯的?加利莫感到棘手,连忙又问:
“罗文,你是来找深海之杯的么?”
“这里的水很深。”
罗文心中吐槽,这水池淹了半个游乐园,他刚刚就差点淹死在这里,水当然深了。他现在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呢!
他没时间开玩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加利莫解释道:
“说来话长了。”
“[海洋贤者]娜拉想要杀死[海神]方丹,借助深海之杯的力量,让一位新生神明诞生,为此,她找上了迪迪尼公司帮忙。”
“为什么?”
水世界游乐园被海豚一族经营得好好的,反倒是海王座一副随时会倒闭的模样,两边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海豚突然想到回来弑神了?
加利莫长叹道:
“种族灭绝。”
“海豚要被灭绝局列入第五类种族名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