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蔓娘的话,何大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他年逾四十,面上已初具沧桑,便是这么些年手握整个湖州的生杀大权,也阻挡不了岁月在他面容上藏留下的痕迹。
他扫了一眼蔓娘,随后垂眸:“蔓娘,何必如此呢。”
他话音刚落,瞬间,这画舫之外便冒出乌泱泱的人头。
隔着那一层模糊的纱窗,人头攒动,可谢清珏与南知鸢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倒映出来的影子,明显是凶神恶煞的大汉!
南知鸢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裙,连指尖都有些发白。
谢清珏没有她那般慌乱,他蹙了眉,扫了整个画舫一眼。
这画舫一瞧便是重金打造的,富丽堂皇暂且不说,便是占地都能比得上当初谢清珏去过的王府上的正堂。
耗费的人力物力,绝非等闲。
谢清珏与南知鸢今日过来是提前得知到了消息,知晓青荷与何大人会在此会见一个大人物。
只是如今,这大人物似乎还没有出来,只是...场景却已经超出谢清珏的预设了。
他侧过身来,下意识将南知鸢给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整个画舫之中静悄悄的,可若是仔细听了,南知鸢也听见了周围有人牙齿打颤发出的细微声响。
似乎是这场景太过于静谧,叫人觉得恐怖。何大人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口缓解了一下气氛:“诸位放心,在场的各位皆与本官是旧识,本官,自会护你们周全。”
他话音刚落,青荷与她身边的蔓娘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蔓娘刚想开口,青荷却拉住了她的衣袖,似是要制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蔓娘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将青荷的手给甩开了。
她走上前来,面对着何大人都丝毫不怯场。蔓娘目光灼灼,倒是让这一身胡衣更显夺目。
蔓娘的面上带着笑意,可若是仔细去看了,却能发现她眸子却一片冰冷,笑意并不达眼底,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何大人这是想着,要过河拆桥?”
她扫视了一圈船舱之外的影子,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何大人的身上。
如今这船舱之中有不少人,若是按理来说,她不应当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的。何况,如今何大人的面色并不好看。
便是青荷在一旁都为她担忧。
“蔓娘——”
青荷只是刚刚开口,蔓娘便抬手,制止住了她之后的话。
蔓娘抬眸,对上何大人投来的目光:“大人若是有这个心思,蔓娘还是奉劝何大人,早早收起来才是,否则...”
她顿了顿:“若是被那位知晓...”
蔓娘并没有说清楚那人究竟是谁,可何大人的面色却猛然一变,像是被蔓娘的话震慑住了一般。
蔓娘心满意足,转过身来刚投给青荷一个放心的眼神。
可下一刻,她面色巨变。
利剑穿过她的胸膛,皮肉如纸一般轻而易举地被穿透,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淌下。
瞬间,血腥味在画舫之中弥散了。
下座之下,南知鸢瞳孔一缩,只是她还没看真切,谢清珏便已然挡住了她的视线。
但如今这个场景,便是将她视线遮盖得密密实实,南知鸢却还是能闻到那一股刺鼻,叫人反胃的血腥味。
以往南知鸢几乎没有见识过这种场景,可如今,这儿不是京城,是湖州,还是在旁人的地盘之上。
面前的场景南知鸢没有办法彻彻底底的知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从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以及何大人安排在船舱之外的人来说,南知鸢也能隐约猜到——
如今的场景,印证了蔓娘的那一句话,过河拆桥。
屋子里嘈杂声不绝,青荷瞧见蔓娘的身子如同被风刮过的蒲柳一般,瞬间便落了下来。
她脑子里有一根弦突然断了,眼眸之中不知何时竟充了血,抬眸时,猩红一片!
青荷垂下的手指都在颤抖。
她几乎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一下将蔓娘的身子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青荷抬起头来,她逼迫自己的声音平稳,可开口时,话语都在颤抖。
“何大人,您为何如此!”
她的双手已经被蔓娘身上溢出来的血给沾染上了,再不见原本肌肤的颜色。
蔓娘的气息愈来愈弱。
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何大人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一般。
他低垂着眸子,面上有蔓娘伤口上飞溅出来的血迹。
“为何如此?”
画舫之中的客人们惊慌失措,却大半都被方才出现在外边的黑影一一给控制了起来,如今,整个画舫之中,竟出奇的安静。
何大人那张方才还衬得上儒雅的面容,如今却慢慢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你的主上,这些年来在我身上牟了多少利!如今,他又在逼我做如此的让步!你又为何不问问他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不给我活路!”
他最后的话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来的,青荷抬头看着他,嘴唇却在忍不住的颤抖。
“你——”
何大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她死了就死了,青荷姑娘,本官不会让你死的。”
毕竟,这只是一次震慑,并不完全是蔓娘方才所说的“过河拆桥。”
何大人的视线没有再在青荷和蔓娘的身上再停留哪怕是一瞬。
蔓娘的生气渐渐绝了,何大人接过身旁侍从递过来的帕子,将脸上,手指上残留的血迹都给一一擦去。
他慢慢地,往客席位方向走。
只是在他刚走了没几步,何大人看着一处被推开的,如今被风刮得作响的窗户,微微皱起了眉头。
底下的侍从瞧见他驻足望过去,便知晓何大人这是想问什么了,他急忙小跑过去,忐忑开口:“大人,这...似乎有人逃了出去。”
而同一时间,在临江的另外一艘客船上。
南知鸢还记得方才自己悬在半空时候的场景,有些惊魂未定。
在她面前的谢清珏仿佛没察觉到一般,依旧是自顾自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他将纱布在手背上缠绕了一圈,船夫在外慢悠悠地划着船,江岸上也能偶尔传来些笑声,追逐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岁月静好。
可南知鸢方才见到了,那血腥得叫人想吐的场景,如今被谢清珏带着逃离出来了,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她抬眸,瞧见谢清珏的样子。
她忍了忍,半晌才闷声开口:“你要去做什么?”
谢清珏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眸,开口:“将青荷给救出来,她还有用,不能死。”
南知鸢唇瓣翕动了下:“可是——”
“放心。”谢清珏起身,随着他的动作,这一艘小船猛地晃动了一下。
船夫敲了敲门沿,操着一口地道的湖州话。
“小相公小娘子嘞,小心些嘞。”
南知鸢听着听着,视线又落回在谢清珏的身上。
月色透过纱帘不甚均匀地洒在谢清珏的脸上,许是方才带南知鸢逃离出来时候将发丝都给吹乱了,如今落在南知鸢的视线时,谢清珏失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倒是添了几分狼狈与落魄。
可就算是这样,南知鸢却还记得,当初他义无反顾地握紧她腰肢,用尽全力托举,将她带出那血腥之地时。
她转过头来,任凭帷幕落下,却清晰地看见谢清珏鼻尖上渗出的一滴汗时。
她的心,突然慢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