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堂邑父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没反应,或装聋作哑,或顾左右而言他。
卢兰有点尴尬,低声劝道:“赵君,我等奔袭两百里,苦战一日一夜,杀敌超过两百,已经大致完成了单于的任务。接下来,只要不断骚扰安王、燕王、郅居王的辎重即可,不必着急。”
赵延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卢兰的心情。
都说匈奴人耐苦战,但那是有条件的。要么有厚利,诱使他们战。要么有重威,逼着他们战。
而他,什么都没有,他们当然不愿听他的。
再者,安王等人的辎重在哪里,也需要时间去侦察。
总而言之,不急在一时,不如先休息一下,享受一下。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想法。
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嘛。
但是他不接受。
这不是真正的战士应有的想法。
既然接受了任务出战,就不应该贪图安逸,就应该一心想着任务,完成任务,尽可能做到更好。
习武如此,作战也是如此。
“你们休息,我和堂邑父到前面去看看。”赵延年一手提矛,一手挽缰,轻踢马腹,头也不回地去了。
堂邑父紧紧跟上。
卢兰皱了皱眉,叫过两名骑士,让他们带着备马,跟上赵延年。
两名骑士有点不情不愿,可是牵于卢兰的命令,不得不接受,牵过四面空鞍战马,又带上两匹驮着辎重的战马,向赵延年追去。追上之后,他们也不和赵延年一起,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
听到马蹄声,赵延年回头看了一下。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这两名骑士的脸,但他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情。
明明可以支起帐篷,生起篝火,烤上肉,煮上奶,吃饱喝足,然后搂着女人,舒舒服服地睡一夜,却要跟着他吃苦,没人心情会好。
“你怎么没抢女人?”赵延年和堂邑父闲聊。
堂邑父笑笑。“大战之际,保命要紧,哪顾得上那些。”
“你在长安有妻儿吗?”
“有妻子,没孩子。”堂邑父顿了顿,又道:“十多年没回去,应该改嫁了。”
“匈奴人?”
“汉人,长安的,本来就不太看得上我。”堂邑父笑了。“我射箭赢回来的。原本也是一个婢女,被她的主人输给了我,不得不从。成亲之后就没安生过,几乎天天吵。我被她吵得头疼,正好中郎招募随从出使,我就报了名。拿了钱回去的那天,她难得地笑了一次。”
赵延年哑然失笑,仿佛看到了一幕家庭剧。
这就是普通人的日常啊。
“等这次回长安,再见到她,她会后悔的。”
堂邑父迟疑了片刻,苦笑着摇摇头。“月氏人又不愿意回来,中郎这十几年的苦算是白吃了。依我看,还真不如留在匈奴。老单于欣赏他,新单于也喜欢他,这次若能立功,赏一块好牧场,肯定是没问题的。”
赵延年有些诧异地看看堂邑父。
难道月氏人不愿意回来,张骞这一趟就白跑了?
你们也太悲观了吧。
他正想劝堂邑父几句,堂邑父突然转过了头,看向远处,随即翻身下马,用袖子在地上抹了几下,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着地面。
赵延年心中一凛,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左前方,有骑兵,至少二百,离我们大概两里。”堂邑父跳了起来,一跃上马,拨转马头,用力向身后的骑兵挥手,同时向右侧的一丛矮树奔去。
那两个骑兵倒是机灵,立刻牵着马跟了过去。
赵延年不敢大意,也跟了过去。
两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战马一会儿就能到,视力好的人也能早早的发现。
他们刚在矮树后藏好,就看到一队骑兵从左前方奔驰而来,从他们刚刚走的地方经过,向西而去。
弓上弦,刀在手,杀气腾腾。
赵延年一看,就知道这两百骑兵不是偶尔经过此地,他们是发现了目标,赶来追杀的。
不用多想,也知道目标是谁。
赵延年暗自侥幸。
亏得他谨慎,没有像坚莫、卢兰一样贪图安逸,否则今天就惨了。
对方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派出了成建制的骑兵围剿。
这两百骑很可能只是其中一部,按匈奴人的习惯,至少要两面包抄,所以总兵力在四百人以上。
“你,赶紧回去报信。”赵延年叫过一个骑兵,吩咐道。
骑兵已经吓傻了,听了命令,如梦初醒,立刻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正在前进的匈奴人立刻发现了他,有四五骑冲出了队伍,准备围堵。但他们起步晚了一些,被这个舍命狂奔的骑兵突破了包围。
匈奴人立刻加快了速度,进入临战状态,向两翼展开,从行军队列变成前进阵形。
他们很清楚,这个落单的游骑如此不惜马力的狂奔,只有一个原因,目标不远,就在前面某处。
战斗随时可能开始。
等匈奴人走远,赵延年从藏身处出来,看着远处,心里有些犹豫。
是回去救,还是生死由命,随他们去?
照眼前的形势,卢兰、坚莫吃亏难以避免,被全歼的可能性却不大。
就算想休息,他们也会安排游骑警戒,不至于被人堵在被窝里。
自己就算赶回去,意义也不大。
说不定赶到那儿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但是不回去,任由卢兰、坚莫被击溃,只剩自己三四个人,也成不了大事。
赵延年稍作考虑,决定还是回援。
能救一个算一个。
“走!”赵延年喝道。“回去救人。”
剩下的那个骑兵早就按捺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赵延年。赵延年的话一出口,他就跳上了马,催着马加速。
“你们跟在后面。”赵延年说道:“我先去杀一阵。”
堂邑父和那个骑兵大惊。“赵君……”
但赵延年没有给他们劝的机会,踢马加速,向前追了过去。
很快,对方就发现了他。
他们并没有减速,只有两骑放慢了速度,一左一右,拦在赵延年的前面,其他人继续向前走。
赵延年大喜。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对方看到他只有一个人,即使不明敌我,也只会安排两三人来盘查一下,绝不会改变原定计划,全部停下来等他。
这样,他才有接近的机会。
否则几十人一起放箭,他就算有甲防身也撑不住,肯定会被射成刺猬。
只有面对两三人时,他才有发挥个人能力的可能。
他一边策马加速,一边扬手大叫,握着长矛的手隐在身后,仿佛是刚从后面追上来的游骑。
他刻意抢到位处北侧的骑兵的左前方,让自己位于他们的外侧,同时遮住右手的矛。
那两名骑兵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依然握着手里的弓,警惕地注视着。
等双方接近,他们看到赵延年手里没有弓,这才放松了些,垂下了手里的弓。
转眼间,赵延年接近北侧的骑兵,放慢了速度,做出准备和他们说话的姿态。
那骑兵轻踢战马,迎了上来,打量着赵延年,赞了一声:“好马?你是哪一部的,怎么没见过你?”
此时此刻,他的左手虽然提着弓箭,右手却挽着马缰,没有扣在弦上。
赵延年抓住机会,突然踢马加速,挺矛前刺。
卢兰给他的这匹马速度很快,向前一跃,便是两丈有余,到了骑兵的跟前。
赵延年双手挺矛急刺,长矛如同巨蟒翻身,灵蛇吐信。
寒光一闪,那名骑兵猝不及防,被刺个正着,前胸进,后背出。
他呆坐在马背上,眼睛瞪得溜圆,神采却迅速黯淡。
赵延年踢马加速,向前面的匈奴人追去。
那名骑兵反应极快,发现赵延年加速,立刻拉弓放箭,连射两箭,却都射在了同伴的身上。
中矛的匈奴人翻身落马,已经气绝。
仅是长矛就要了他的命,更何况还有两支近距离射击的箭。
幸存的骑兵大怒,拨转马头,向赵延年追去,同时拉开了弓。
但赵延年已经追上了正在加速前进的匈奴人。
他收起长矛,抽出了五尺五寸长的环首刀,大喝一声,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