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吗……第一次杀人是在不动山,那时的苏暮槿和腊柴人处在你死我亡之境,全然没意识到,几个鲜活的生命就那样消逝在自己的手中,更无暇去反胃作呕了。
“习惯就好了,”苏暮槿只能这样说,“你跟我出来,不就是为了替父母报仇?尸体都无法面对,那以后怎么办?你还动得了手?”
“嗯……”车鹆良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三从方的时候,车鹆良虽说崇拜苏暮槿,但也仅仅是因她的武功高强。如今离开了那个四季如春的温房,他才意识到,苏暮槿虽然只比自己大两三岁,但他完全没法同她相提并论,无论处事的礼仪和态度,包括现在面对尸体时的表现,他差太远。
车鹆良让自己镇定下来,强迫地看向满街的尸体。
那些几乎不成人形的肉块糜烂在街上,蜂群般的苍蝇正窝在没有人在的地方,贪婪地吮吸着尸体。车鹆良觉得两眼发昏。
他很早就记不起父母被杀的情形,可眼前的惨状竟让他回想起来——那时的画面从脑中蹦入眼眶。
过去的残酷记忆和如今的狼藉重叠一起。他的脑中回荡起被偷袭士兵的哀嚎,父亲吼着,让他快从山后的小路逃走,母亲则拿着武器和父亲一同消失在漫漫烟火中。
他们死了,这些人也死了。
车鹆良心脏有些绞痛。
从远处传来一声惨叫,苏暮槿直起身子,车鹆良也屏气凝神、侧耳细听。这声惨叫听得有些耳熟,发声的人好像正是同他们一起来的士兵。
“有敌人还在这。”康瑞从腰间抽出长剑,悦耳的声音随之发出。
“都回来!”他对着房屋密集的前方喊着。
听到惨叫声和平天卿呼唤的士兵纷纷往这边走来,脚步声渐进,活着回来的不到十人。
“其他人呢?”
“大人,我们中埋伏了!”有个士兵指着后头,方才打开的城门,已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腊柴人占领,黑压压的一片,正如饿狼一般盯着他们。
一模一样……这是六年后,苏暮槿再一次面对腊柴人,现在的她功力大增,不再担心这些高大而野蛮外族能取她性命。她看到躲在屋后的黄粱,便向它递话:“他们有多少人?”
“八百左右。”
“平天卿,敌人有八百。”苏暮槿把这个信息告诉身旁的康瑞。
“八百?好。我们现在只有十……十四个人,相差太过悬殊,”他侧头,对苏暮槿说道,“制步城有南北两扇门,既然南门被他们堵住,我们从北门离开这里。”
“北门也有他们的人,是一个环形的包围圈。”苏暮槿继续转述黄粱的话。
康瑞有些焦虑,他担心如今迟迟不见身影的巨腾将军会不会已被杀死,那人是一代猛将,当年西国开疆辟土,能占据青州、汾州,少不了他在战长沙浴血奋战的功劳。
“那我们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了——不过他们现在是什么意思?”康瑞不明白这些异族在等什么。
腊柴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前方,白黄条的衣服如一道道栅栏,把所有人挡在了里头,他们似乎在等待谁的来临。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人还是这幅德行。苏暮槿心想,上次他们也是这样站在肋骨地的两侧,随后出来的是那个叫禾旺帑的腊柴人和译者,这次又有谁会出现呢?
不过无论如何,擒贼先擒王,对于这些崇尚至高权威的腊柴人而言,这个道理更是颠扑不破。苏暮槿已经决定,一旦对方的首领出现,她就立马上去,将他斩杀。
“他们在等首领。”苏暮槿解释给康瑞听,“一旦首领被杀,这些人也会一哄而散。”
正这么说时,腊柴人已经让出一条通道。
白袍,金链,这几乎是腊柴人领袖的模板。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正缓步走出,雪白的衣服没沾染一点灰尘——他一直在用内气护住这些娇嫩的衣服。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遮盖,他有一副沉稳的中年男子面貌,但西域的血统使他的五官尤其立体,一双棕红的眼睛蔑视一切、尽展威严;脖上挂着一颗硕大的宝珠,宝珠是血红的,里头的还储有流动的液体,正随着他的步伐而摇晃;巨大的右手持着一把远超普通大小的长矛,长矛上镶有昂贵的珠宝。
他立定脚步,看向被围困的几人,好像准备说什么。
苏暮槿还记得他们那嗡嗡作响的说话方式,心想:反正我们也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何必多费口舌。
但那人竟说出了汉语,虽然不太标准,但表意明确。
“几年前就听闻了你的大名,”那人看向苏暮槿,饶有兴趣地说道,“听闻你六岁便骁勇善战,我们的一个领台就被你砍失手臂。”
所有人都看向苏暮槿。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光辉事迹”。
苏暮槿仰起头,迎面对上男人的目光。她在想“领台”是何物——可能是他们对首领的一种称呼。
“领台禾旺帑,”他继续说道,“在不动山惨败,险些暴露我等之大业——他已经被我处死了。”
这种人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不过禾旺帑和我师出同门,被你打败,算出乎意料。”
那你也一样不是我的对手。苏暮槿打量着他手中的那柄长矛,上头没有任何的划痕,看上去以前从没用过,或者说这人根本不是用这柄矛当武器。
“埋伏于此,就是为了与你做个了断。”他抬起腿,向苏暮槿走去,同时打量着这个女孩。除了一头红发,她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这样的女孩把禾旺帑还有五守人打败的?男人有些不愿相信,但逃回来的族人都是如此说,那他也只能接受。
“和描述中不太一样,你有了一头红发。”
苏暮槿的右手已经绷紧,随时准备抽出腰间的剑。
但男人转回身子,又走回族人身边,然后重新面对苏暮槿他们。
“你们那位冒失的将军,”腊柴人间传递着什么东西,男人最后接到,然后随意地扔到地上,“已经被我给斩了。”
那是巨腾将军古语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