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喝茶。”
冯姨捧着一只精美的托盘,上面放着两杯新沏的绿茶,茶香淡雅,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谢谢,”那女警员坐在沙发上,接过茶,客气地朝冯姨点点头,又转过脸回答徐如意的问题,“我姓路,你们叫我小路就好,这茶真香,冯姨您的茶沏得真好。”
“沏茶,我爸爸最拿手,”
徐如意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茶,突然悠悠开口。
“他喜欢喝茶,家里有很多茶具,我说你买这么多杯子干什么呀,都没地方放了,他就笑,说我现在还不懂,他说每一种茶得不同的沏法才能让它展示出最好的味道来,比如绿茶,这样用瓷杯直接泡是不对的,得用玻璃杯,先要温杯,杯子暖了才能激发茶的香气,再是润茶,还要摇香,说到摇香他就笑了,他说其实就是晃动杯子啦,感受茶香,最后再注水,嗯,这样沏的绿茶,才叫一个清香甘润……”
徐如意机械地复述着记忆中的某个片段,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涣散地注视着某个虚空。
“小姐又想起老先生了,”冯姨站在一旁小声解释,“老先生离开还不到五个月,她还没走出来呢。”
“理解,理解,”年轻女警员点点头,再次抬腕看表——领导让她折回来,她已经坐等了二十多分钟,又不知要问什么,实在尴尬。
门铃终于响起。
冯姨打开门,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快步走进来,“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我来晚了,耽误大家时间了。”
徐如意认识这个人,这是刑侦队的大队长,姓齐,何志胜的领导。
“不好意思啊徐小姐,听说你家孩子刚出院,你自己上回摔了个骨折,也需要静养,实在是打扰了,”他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已经找座位坐下了,“秦关被捕了,目前就一点小问题需要跟你求证一下,很快的。”
什么样的小问题需要刑侦队队长亲自上门?
徐如意点点头,安静地坐——从这个女警员去而复返,她就知道今天的事没那么简单了。
冯姨又端出一杯新茶。
“哟,徐小姐你哭啦?”
齐队接过茶,喝一口,抬眼问道。
他三十五六岁年纪,长相严肃,一看就不是个爱说笑的健谈的人。
他比何志胜年纪轻,但却是对方的领导,足以证明他身经百战能力卓越。
所以,他问出的问题,都没那么简单。
“刚刚哭过是吧?”他目光犀利地盯着徐如意红肿的眼睛。
“是的,”徐如意低着头,手指抵着鼻子,终于眼眶又忍不住红了,“我想我爸妈了,发生这样的事,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又是出轨,又是杀了人,我怎么接受?我女儿怎么接受?她才多大啊……她以后怎么抬头生活……”
“徐小姐,别太难过了,”
女警员小路赶紧扯过一张纸巾递过去。
但齐队仍旧静静地看着徐如意,“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丈夫出轨的?”
徐如意心中一颤。
他不是来确定某些小问题的。
他此番来,是专门针对她的。
或者说,他在怀疑她。
“秦关是个五好丈夫,在邻里口碑一直不错,对你和孩子也很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出轨的?发现之后,一直没有告诉他吗?为什么呢?”
他呷着茶,看似无意地询问。
秦关刚刚被捕,他们为什么调转方向来问她这个?
是秦关说了什么么?
徐如意不用想都知道秦关会怎么说,问题是,那些话他们信了?为什么?
“他出轨,其实,我老早就有猜疑的,”
徐如意吸吸鼻子——这套说辞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因为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一个男人外面有没有女人,同床共枕的老婆,其实都是有点数的,只是,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他会这么做,毕竟,我们从小认识,算是一起长大的,我家和他,又有这样的渊源……”
“哪一件事让你发现的?”对方并不愿意听这种纯感情的叙述,直捣中心。
“口红印,”徐如意见状,也不拖沓,抬起头,直视对方眼睛,“就在他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傍晚吧,冯姨给他洗衣服,发现衬衣领子上,留有口红印,而我,从来不用口红。”
一旁的冯姨也点头,“是的,平时先生的衣服都是我手洗的,那天是我发现的,我瞧着不对劲,就拿给小姐看了……”
“所以,你是秦关出差回来才发现的?之前只是怀疑?”对方皱眉,目光更深也更利了,下一瞬,他仰头一笑,似乎是放过了这个问题,“能理解你的感受……”
他把杯子递给冯姨,“麻烦给我加点水,这茶真不错,瞧我一口气快喝干了!”
冯姨接过茶杯,快步走进厨房去加水。
就在这时,齐队转头看向徐如意,继续问,“是哪一件衬衣你一定记得吧,白色的?条纹的?我看秦关很爱穿条纹,蓝色条纹?红色条纹?”
徐如意愣了愣。
她当然回答不出是哪一件。
因为那天她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口红——秦关出轨,从来做得密不透风,衬衣上没有口红更没有头发,也没有奇怪的香水味。
他是一个极度谨慎极度专业的犯罪者。
怎么回答呢?
白色?
可是,一会儿冯姨出来又会给出什么答案?如果答案不同呢?
她们从来没有提前校对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她们都潜意识认为,这是案子里最不重要的问题。
齐队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细节,警方有时候会通过一些不相干的细节,推敲证人证词的真实性,一般来说,时隔多日,当日所有细节仍然都记得太清楚的证词,大概率是早已准备好的,是假的!”
这是秦关从前在饭桌上经常说的话。
“白色还是条纹?我真的不记得,太久了,应该说,当时我的注意力不在衣服上,”徐如意皱眉“思索”,终于“放弃”,摇头,叹息,黯然,“我当时心里只有难过,震惊,不敢相信……”
“那你父亲的遗嘱,你此前知道吗?”
对方凌厉的目光不曾移开一寸,直盯盯落在徐如意脸上,眸子里。
“你父亲的那份遗嘱,对秦关不利,完全不利,如果你也不知情,他完全可以毁掉那份遗嘱,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共享你父母的遗产了,他为什么没有毁掉呢?反而还藏进了保险箱。”
“我不知道,”
徐如意仍旧平静摇头,“他是不是担心有其他版本?更坏的版本?”
“也有可能,也许通过这个去找你父亲留下的某个正式版本,也许是留着见机行事……”
对方说着,突然拉开包的拉链,“这遗嘱你一直还没能看,这是复印本,你先看下。”
他将那份遗嘱摆在了徐如意面前。
多么熟悉的字迹,多么熟悉的内容——目光接触的一刹,太多积压的强压的震惊愤怒伤痛海啸般在徐如意瘦弱的身躯中汹涌澎湃。
她努力睁大眼睛,忍住眼泪。
要知道,这遗嘱,本就是她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