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你们这些当官的贪得多了,肥得流油,自然不知道我们的难处!”
一个老大爷拿着锄头,气势汹汹地朝着两个人挥舞着。
“大爷,你既然知道我们大人是官吏,那我们骗你图个什么?”
“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
“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离开还是不离开?”
“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家里!”
“好,但是你的孙子离不离开,得问问他自己,”吴宗禹看向他背后怯生生的男孩,语气温和,“孩子,你可愿意离开?”
闹事的大爷哈哈一笑:“笑死人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
但是男孩看着胆小,却出乎意料地有主见:“我走,我跟大人走!”
大爷脸色瞬间垮下:“小宝,你是要抛弃爷爷吗?”
“爷爷,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这位大人看起来是个好官呢。”
老大爷虽然对孙子表现得十分嫌弃,但是听到孙子软糯糯的话,他还是沉默了。
片刻后,他已是老泪纵横。
他耗费无数心血,才修出这么气派的房子,这石头砖瓦垒起来的一小方世界,是他的一辈子。
屋外有他的土地,地里的青菜争着抢着往上蹿个儿,院子里的有棵樱桃树,这个时候也开花了。
他不愿意去想,如果这一切毁了,他该何去何从,他生前死后又该魂依何处?
吴宗禹等了一会儿,待他情绪稍缓,他才开口:“大爷,这人在,根就在,你孙孙还小,还需要你照顾。”
他自小衣食无忧,在十几天前,他还觉得不过就是一处房子、几亩田,地毁了就毁了。
但是这些日子他一户一户地走过去,一个一个地劝,他才恍然发现,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如他一般轻易。
有些人奔波一世,握在手里的东西也就寥寥几样,所以失去任何一个,于他们而言都是剜心挖骨的痛。
人和人是不同的。
同样都拥有双手双脚,但是这个世界的差距却大得让人迷茫、绝望。
大到他这个享受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求不得富贵的人,连说出这些话都显得假惺惺。
他第一次觉得不安,因为自己拥有太多却做的太少而不安。
老汉的手满是茧子和裂口,深黑的痕迹如同一道道裂口,一如他坎坷又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哭够了,老汉的腰似乎又佝偻了些:“我跟你们走。”
他摸了摸孙儿的脑袋,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吴宗禹松了口气:“走吧,去下一户。”
此时已是半月过去,距离地动的时间已剩下不到十日。
跟着吴宗禹的,就是那日主动留下来的人之一,他叫富贵,三十来岁,正当壮年。
“大人,您说的,公主允许您放弃那些不肯听劝的人,大人为什么还要一家一户地去劝呢?”
吴宗禹脚步不曾放缓,眼中泛起些涟漪:“可是累了?”
“不累,就是心疼大人。”
明明是锦衣玉食的贵人,偏偏因为奔波,腰身整整瘦了两圈。
“你想想,每劝动一个人,救下的就是一条人命。对比活生生的生命,累点、苦点,是不是又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吴宗禹说完这些话,自己都有些恍惚。
他这一辈子没做过太多好事。
糊涂了几十岁,竟然在这短短的一日,变成了一个好人,还做起了从前他嗤之以鼻的事情。
他竟然还很心甘情愿。
他们去的下一户人家比刚刚大爷的屋子还要安静。
破旧土坯房的屋檐前,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她旁边放着根充当拐杖的棍子,眼上覆着厚厚的白翳,正摸索着纳一张鞋底。
吴宗禹他们走得很近了,老婆婆才抬头“看”向他们。
“谁啊?”
“老人家,您家里就您一个人吗?”
老婆婆耳朵不好:“什么我家?这就是我家。”
富贵提高声音重新问了一遍。
老婆婆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神色却很平静:“就我一个人。”
“您的孩子呢?”
“孩子?地动快来了,他们逃难去了。”
富贵哑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求助地看向吴宗禹。
“婆婆,我们带你去逃难!”
老婆婆没动:“我一把年纪,活不了几年了,逃不逃,都逃不过一死。”
就当是解脱吧,她已经受够了这具病痛缠身的沉重身躯。
就这样吧,从前这里是家,后来这里是坟,埋葬在耗尽她岁月的屋子里,也算圆满。
吴宗禹知道,这样的人是最难劝的。
因为她心存死志,你把浮木丢到她面前,她也不一定会去抓。
“老人家,”吴宗禹仔细打量着她的样子,试探道,“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若是去得早了,你家老头子说不定还等着,要把你下辈子也拴他手上。”
老婆婆沉默片刻,拿起旁边的棍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忽然觉得还是活着好。”
富贵:哈?
带着迷茫,他和吴宗禹一起帮老太太收拾好包袱。
离开的时候吴宗禹要背老婆婆,但是富贵连忙抢下这个活计:“大人诶,你也一把年纪了,悠着点吧,出力的事情还是让我这种年轻人来!”
吴宗禹:……
行了,知道你是好心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哦~
富贵背起老婆婆,婆婆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吃饱过,个头不高,在他背上轻飘飘的,总让他误以为自己是背着一具骨头架子。
老婆婆耳朵微动:“你们在往西走?”
富贵诧异道:“婆婆怎么知道?”
“因为风,听风。”
吴宗禹赞叹了一句,解释道:“对,西边有一座小山,岩石坚硬,会安全一点,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
“你们应该再往西北走一点,那座山更安全。你们选的山,真有地动,会下陷。”
吴宗禹惊奇地慢下步子,侧过耳朵认真听她说话:“婆婆如何知道?”
“活得久知道得就多了,我小时候就经历过一次地龙翻身。”
吴宗禹心脏后怕得狂跳。
“婆婆……”
“我本来没想说的,我的性命与其他人不相干,其他人的性命自然也与我不相干,”她咧嘴一笑,露出只剩一颗烂牙的口,“你们是好人。”
好人就该活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