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知他秉性的皇帝和建阳都不免有些诧异。
最不可置信的,是赵铃音。
赵院首行事向来一板一眼,从不出格,也因此,他有时候会显得有些过分迂腐。
但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在宫中安安稳稳多年,且稳坐院首的位置。
赵铃音没有想到,父亲会为了她出言反驳他最亲近崇拜的皇帝。
明明他一直觉得她行事出格又不懂规矩,而且因为她不肯听话,他已经生了许多年的闷气。
她没有给赵院首继续说话的机会,语气冷硬道:“公主想要臣女做什么?”
郑珣微微一笑:“本宫想让你,走你最开始的老路。”
【赵铃音解毒制毒确实有天赋,但这不是她最擅长的,也不是她最喜欢的】
【她真正擅长也想要走的,是女科】
【毒之一途,愿意走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罕见,但钻研女科的却更少,而专精女科的女子,更是寥寥无几】
【身为女子,她从小就知道女子遇到私密的病痛时有多艰难】
【男子钻研女科,惹世人非议,也惹病患忌讳,大多数妇人得病了,就纯靠熬,熬过去最好,熬不过去就要常年承受痛苦,甚至是……死】
【她们不是不怕,只是相比于病痛,她们更怕锋利如刀的流言】
【见多了其他女子的困境,她立誓要改变现状】
【但是在这个时代,行医难,女科难,女医更难,三重buff叠满,赵铃音面对的困难可想而知】
赵铃音微微垂着眸,神色依旧平淡,但是有些紊乱的呼吸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赵院首紧紧捏着拳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厌恶的事情,神色有些阴沉。
【赵铃音的性情看似散漫,实则坚韧,她知晓这条路有多难走,但从未想过放弃】
【可是,她踏出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阻碍。关于女科的医术古籍并不多,赵院首不擅长女科,她甚至找不到一个能教她的师父】
【她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翻遍群书,只为寻找寥若晨星的记载】
【她开始四处游历,从太医院到民间,但凡有哪个大夫有关于女科的知识,她都当做宝贵的经验去学习记录】
【这个时候,她也不过十五岁】
【那样的日子太苦了,赵院首心疼她,一开始就反对她走这条路,因为意见相悖,他们父女关系一直不好,可是他劝不动固执的女儿】
赵院首眼角有些湿润。
那是他千盼万盼来的姑娘,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拗不过她啊……
【作为大夫,绝不可能闭门造车,她需要积累经验】
【但是她太年轻了,本就不容易让人信任,更何况还是女科这样在现在的人看来十分私密的疾病】
【她不甘心,所以一开始只能往下九流的地方钻,在这里,能让她看病的,要么是声名狼藉的,要么是病得快死的】
【那种地方大多混乱,为求自保,她不得不把自己伪装得足够普通】
【刚开始的时候,她积累不够,所以只能一次次目睹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这样的场景,对一个怀有仁心的医者无异于处刑】
处刑吗?赵铃音思索了一下,不得不赞同这个说法。
但就是要这样,看到人间疾苦,她才能越发坚定自己要做的事,才能明白自己作为大夫时手握的何种力量。以医入道,扶生救世,她每次行医都需要足够慎重。
【赵铃音天赋绝佳,在她二十岁时,已经闯出了一些名头,有些妇人嫌她接触太多三教九流,但是又不得不求到她头上】
【一切都在越来越好,直到某一次,她出诊之后遇到一个病人,对方十分忌讳寻医,赵铃音和对方的丈夫劝了许久,依旧没有劝服,赵铃音无法,只能用保守一些的法子】
【但如此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到了后来,那病人已经很痛苦了,赵铃音恨铁不成钢,骂了她许多次,却无法替她做决定,最后,那妇人硬生生熬死了】
【事情若是到此为止也没什么,偏偏那妇人的丈夫认为她没有尽心,所以对她起了杀心,她幸运的逃脱一劫,但是一个好心救她的老婆婆却替她死了】
【自此以后,赵铃音再也没有碰过女科】
赵铃音闭了闭眼:“公主是希望臣女重新捡起女科?”
“不错。”
“可是,我不愿意。”
郑珣不意外她的拒绝,笑容微甜:“赵铃音,你恐怕没有认清现在的状况,本宫是在命令你,并非和你商量。”
赵铃音咬了咬嘴里的软肉,隐忍道:“公主这就准备过河拆桥?”
“就算是,又如何?”
此时,赵院首忽然跪到地上,惶恐道:“求公主宽恕!”
本想反驳的赵铃音那口哽着的心气忽然就散了,她忽然觉得,自己选择回京或许是个错误。
然而,郑珣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反而缓和了语气:“赵铃音,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愿意就这么放弃吗?”
赵铃音沉默不语。
“本宫让你做,你就尽管去做,至于你担忧的那件事情,有本宫在,一定不会再次发生,”郑珣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边呢,是建议你同意,毕竟你也没有其他选择。”
赵铃音:……
她不得不妥协,但是心里头却是憋着一股气,于是,她在匆匆点了点头后提出告辞。
赵铃音在前,赵院首在后,父女二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一路上闷不吭声地回到家。
赵铃音不想面对他,回去后就想往药房里钻,但是赵院首叫住了她。
“铃音,你真的决定了?”
赵铃音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甚至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思索片刻,一反往常地认真地回答:“是。”
“这很难……”
“父亲!”赵铃音打断他,“女儿知道,这些年父亲挂念女儿,常常夜不能寐。一直假装没有看到,是女儿不孝,但是女儿有自己的理想,绝不可能因为“孝道”二字就裹足不前。”
她的眉目间染上悲伤:“其实,女儿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为什么哥哥们可以继承您的医术,但是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