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以巴结讨好之意邀请虞美人去自己房中喝新酝的桂花酒。
虞美人也想笼络接纳她，让她替自己保密今日的鲁莽之举，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两位女子一路上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无非就是同仇敌忾哪位婢女长相不端，还自以为是，往主子跟前凑，去曲意奉承…哪位奴才贪玩耍滑头了…
阿香到辽国多年，早已将辽语说得滚瓜烂熟，与虞美人相谈甚欢。两人越闲扯，头挨得越近。
很快到了王府后院的一排偏房，阿香指着最边上的一间小屋道：“虞姨娘，就是这里，您可不要嫌弃哟。”
虞美人含笑，矜持地点点头。抬眼见到不远处站得像木桩，往这边打望的一位辽人婆子。她柳眉一挑，大声道：“嘎拉，去厨房给我端两样佐酒菜来。”
那辽人婆子看到虞美人来了下人住的偏房，吓得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是，老奴马上就去给姨娘端佐酒菜来。”
这排偏房一共有十多间，每间屋有五，六个人共住的，也有二，三个人一同住的，主要由婢女等级分配。阿香曾经时常在王爷跟前露脸，有眼力见的管事婆子就分给她单独住这一间屋。
掀开门帘，不大的房间里有一张挂着月青蚊帐的小木床，靠床边摆放着一个小平柜，装衣物用的。窗台下摆了一张小方桌，桌边有两把椅子。
屋子的家什虽然极简单，但柜子上摆放的一小篮桂花，正散发出阵阵清香，给屋里添上了许多温馨。小方桌上放着几罐酒和一罐蜂蜜，一碟糕点。
虞美人打量着小屋，比起她住的小院不知要简陋多少倍。她舒心地在桌边椅子上坐下，看着阿香进屋一阵收拾，不停忙碌。
阿香将一盘桂花糕推到虞美人面前，拿了两个酒杯，各自倒满酒，歉意道：“虞姨娘，奴今日碰巧遇上您，没有事先备下酒菜，您莫要见嫌弃。这杯薄酒先敬您，为我们相识一场，饮满此杯。”
没有外人，虞美人也不用忸怩作态，以草原人的豪爽，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将今日憋的闷气，受的惊吓，全都吞下肚子里。
她给自己的杯子倒满，又给阿香酒杯倒满，抿嘴笑道：“阿香，我们两人认识多年，我今日也借花献佛，请你满饮此杯。”
两人碰杯，仰头饮尽杯中酒，爽快地嘻嘻笑起来。
嘎拉捡厨房里最好的菜，装了盘，一盘炒肉，一盘腌瓜，一盘炸果子，颠覆儿跑到阿香房里，摆上桌子。
虞美人一张笑脸冲她扬扬手，嘎拉恭敬退出屋去。
虞美人喝得兴起，干脆起身去掩上房门，解了束腰的绸带，与阿香一口菜，一口酒，浅斟慢饮，说着闺蜜话。
几杯酒下肚，两人双腮绯红，双眸已有一泓醉意。
“阿香，以前，王爷常问你宋语，常听你唱的歌儿，可对你有过动手动脚？”
阿香的头摇着像拨浪鼓，红朴朴的脸蛋上樱唇微嘟：“虞姨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伴在王爷身旁，王爷怎会留意到别人，何况像奴婢这样姿色长相平庸之人。”
她说完，又给虞美人倒满了一杯酒。
虞美人一饮而尽，双眼迷离，脸上泛起红光。吃吃笑道：“阿香，我怎见着你…比旁人都好看…曾还嫉妒你…有…有可能被王爷看中。”
窗外的暮色悄然降临，天边有了几颗稀疏的星星，凉爽的秋风乍起，伴着屋里散发的酒香，使人深深沉醉。
阿香起身，点上一盏油灯，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奴出生在宋国，是宋人，虽然从小在辽国长大，王爷怎么会看上宋人奴婢。”
“阿香…日勒客房那位，就是宋…宋人娘子…王爷为了她…留宿在客房里…”
阿香脸色沉了沉，“虞姨娘，奴婢还不知呢，那位宋人娘子几时来的王府？”
虞美人醉眼朦胧，凑近阿香耳边神秘道：“王爷出府大半年，回来就带…带回来这名宋人娘子。那婆…婆子一定是在外头…就勾搭上了王爷…”
虞美人嘀嘀咕咕地说着酒话，又自顾自倒上一杯酒一口干了。随后，歪倒在椅子上。
阿香打开屋门，对外喊道：“嘎拉，虞姨娘多喝了两杯酒，去寻个人来，背虞姨娘回院里去。”
“好的，老奴这就来侍候虞姨娘。”嘎拉大声应道。
很快，她带着一位婢子出现在阿香屋门口。嘎拉小心地将虞美人背上，婢女执着灯笼，几个人很快离去。
次日，在后山坡的桂花树林里，阿香一边摘着桂花，一边低声对阿木道：“阿爹，女儿打听清楚了，这次，王爷带回来的就是这位住在日勒客房的宋人娘子。而且，王爷还亲自…守在那里。”
阿木伸长脖子四下看了看，山坡上除了他们两父女和“嗡嗡”飞舞的蜜蜂，其余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将树上干枝剪得啪啪响，压低声音道：“以后，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去日勒客房。”
“女儿知晓了。”阿香小声应道。
阿木即刻回蜂屋收拾一番，提着一罐酒到外院管事屋里找到巴鲁，卑微下笑道：“这酒是奴才孝敬您的，奴才要去木木哒的铺子里买些陶瓷罐子，装蜂蜜的罐子不够用了。”
“去吧，回府后再提几罐桂花酒来，大公子喜爱喝。”
“是。”阿木鞠躬点头。
阿木出了王府，直奔东街尽头而去，拐弯进了小巷子里，迈步进了辽人木木哒开的陶瓷铺子。
阿木曾在冰天雪地里，救起快要冻死的乞丐木木哒。又给他些银子，租了个小铺子卖陶瓷罐。这几年做供王府的陶瓷罐生意，木木哒已买下现在的这间铺子和铺子后面的一处小院，并且已娶妻生子。
前几日，铺子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对木木哒道：“我是木叔的远房亲戚，要寻木叔说些家事，再向他借些银子。”
面对恩人的亲戚，木木哒一口应了马上去寻阿木，又热情地招待恩人的亲戚先在后院等着。若只是借银子，木木哒定会慷慨解囊。但别人还有家事要说，木木哒一刻也不耽误，顺手提了一筐陶罐子，直往王府飞奔而去。
阿木在木木哒的后院小屋里，见了那位亲戚。来人避开木木哒，将张公公的话仔细地给阿木交待清楚了。
阿木对木木哒道：“他是我的表侄子，在这里有事，要住些日子。我在王府里当仆役，不便安排他住宿，烦请你帮忙找一处客栈，安排他住几日。”
木木哒对恩人感激不尽，巴不得有报答之时，忙道：“若是不嫌弃，敝人的后院空出一间屋子，就请木叔的亲戚住在这里。亲戚吃饭也方便，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可好？”
阿木笑道：“若是不麻烦你，当然好了，我来拿货就能看到他，也省得去别处寻找。”
“不麻烦，不麻烦。”木木哒连声道。
说定之后，阿木的亲戚就住在了木木哒的后院。
阿木进了铺子后的小院，木木哒亲热地将他迎进亲戚住的小屋里，急忙去倒热茶。
喝了几口木木哒送上的热茶，阿木从袖袋里摸出几两银子，对亲戚道：“是了，事已办成，你回去时帮我买些土货糕点送给家里老人。”
亲戚双手接过银子，连声应喏。
……
月娥泡了个热水澡，这几天来了癸水未能泡澡，身上腻得慌。现在泡完澡之后，浑身舒坦了。
她没处可去，只有坐在窗下无聊地翻动书页。青春期的少女充满阳光，活力四射。尽管她很想出去院子洒脱走一回，但苦于无人相请，自己冒然去逛王府园子，可能就是给自己带来难堪，给他人添堵。
人前是客，人后是囚，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窝呱儿端进来一盘切的瓜果放在桌上，顺手拿起布巾给娘子绞干头发。那日娘子拼力护着她，她还是心生感激的。
院子里传来婢女的哀嚎哭泣声和一阵打板子的“啪啪”声。
月娥放下书，不安地问：“这是做什么？”
窝呱儿看了窗外一眼，小声道：“管事嬷嬷在教训犯错的婢女。”
“她做了何事？要这样打她。”
窝呱儿压低声音：“她在客房院外跟别人随便说起日勒客房里的人和事。”
月娥不解，“她说了日勒客房何事？”
“管事嬷嬷说了，就是地上掉根针线，也不许向外…”
月娥摆摆手，示意窝呱儿别说了，这些不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吗？
院子里不停响着打板子的“啪啪”声和婢女的声嘶力竭的呼痛声。月娥听在耳里，阵阵心寒，烦躁的不停翻动着书页。
婢女直着脖子凄惨哭喊：“嬷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以后只当嗓子哑了，再也不敢说院子里的事。”
“小蹄子，还敢回嘴，往死里打！”管事嬷嬷厉声下令。
“啪啪”的击打声在院子里清晰而残忍的一直回响着。
婢女的哀嚎声由强转弱，最后变成若有若无的哼哼声。院子里所有人都胆颤心惊地目睹着，无人敢出口声，无人敢求情，嬷嬷这是杀一儆百呢。
憋屈的气氛，压抑得月娥在屋子里再也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窝呱儿惊恐地看着她：“娘子，干啥去？”
“走，到院子里看看去。”
窝呱儿一把将她抱住，哭道：“娘子，您若是不想让窝呱儿也挨打，就坐着不要出去。”
月娥呆若木鸡，胸口闷得发痛，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了。
院子里，婢女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下的鲜血像喷泉一样流淌开来。她再也不会动弹了，棍子打在硬梆梆的死尸身上，发出的沉闷声还在院子里继续响着。
桑嘉悄悄走到日勒客房的院墙外，见院门紧闭，里面传来哭泣声。他心里紧得慌，生怕娘子出什么事。
他犹豫着是否伸手叩门，最后还是缩回了手。他虽然可以在王府里随便出入，并不代表不守规矩。王府女眷客房和他家府邸是一样的规矩，客房院门已关，就是一律免进。即便客房院门大开，外男进去访客，也须有人通报和受邀请才可以进去。
桑嘉心急火燎地返回平日住的客房，对婢女阿图道：“快去叫巴鲁来。”
阿图见大公子心急如焚的样子，以为有大事发生，忙不迭道：“奴婢这就去。”
阿图一路飞奔到巴鲁住的屋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快走，大公子找你有急事。”
听到大公子唤他，巴鲁赶紧放下手中的差事，将阿木孝敬的那罐桂花酒提上，直奔外院客房来。
桑嘉见到巴鲁，劈头就问：“巴鲁，那日勒客房的婢女做了何事？今日听到她在挨打，这会儿没听到哭声了，不会是打死了吧，你去打听一下。”
“了不得，大公子，这两日你没到王府来，王爷有令，日勒客房的人和事一律不得去打探。就是王府内院的婢女，没有传唤，也一律不得自行上日勒客房去，违者，按触犯家规办。”
桑嘉听得心里乱跳，生怕娘子出了事，“日勒客房到处发生何事？要这样防范。”
“大公子，快别问了，奴才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桑嘉听得如坠云端，对巴鲁挥挥手，“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巴鲁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放下桂花酒，怏怏地出了客房。
桑嘉打发了阿图出去，自己颓然坐在椅子上暗想，七王叔就是看上了宋人娘子，也不用做得这样保密。各家王府里的美娇娘有宋人，西夏人，契丹人又不稀奇，律法也没有禁止不可用这些人作婢子或侍女。
他紧拧着浓眉，思忖，七王叔大半年前出了王府，曾有风闻是去寻火器方子，不知他这次回府，是否寻到了火器方子。
突然间，一道电光从桑嘉脑海中闪过，那火器只有宋人才有，娘子是宋人，难道这之间有关系？火器使七王叔兵败燕山关，没看到他着急样子，现在却着急在这位宋人娘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