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始二年二月,宗寿因谏言有功,被至尊封为安阳侯,邑二千户,赐戚里第一座。
(注:两汉列侯的封号一般是取自其封地名。)
这谏言有功实则是显露的外因,内因乃是宗寿深得帝心。
宗寿的长兄今后会承父爵,宗寿无爵可袭,至尊是有意在他今岁成婚前封他为侯。
如此,宗寿便可建府,无需在平阳侯府已有嗣子的情况下只做个少君。
明眼人不难看出至尊此举尽是出于私心,可,是私心又如何呢?
唯二能令至尊收回成命的宗太后与宗父,他们二人均无异议,旁人异议也无用。
宗寿就这般顺遂的成了同辈子弟中首位列侯。
不说同辈子弟是何感想,宗氏族人总是喜悦的。
平阳侯府奴婢,尤其吉了与宗寿院中的奴婢们更是喜不自胜,毕竟水涨船高,主子封侯,他们得益。
而得益更多者,公认是吉了,今岁她与宗寿成婚后就要成为侯夫人了。
不过一十有五,她小小年纪就将成为侯夫人。
若说女眷们能不艳羡吉了的好命,定是假的不能再假的谎言。
宗氏原先有三侯,即有三位嗣子,三位嗣子夫人,三位夫人中年岁最小者也已三十有七。
她们年岁长于吉了,偏只有在经年后夫君继嗣承爵,才能如吉了一般成为侯夫人。
她们如何不艳羡,偏又不能过分艳羡,总不能明目张胆盼望着三侯早日归去吧。
不提孝道,如今族中掌权者仍是三侯其二,在宗寿没有继任前,三侯早日归去于宗氏一族不是善事。
嗣子夫人们嫁入宗氏多年,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再者,人心自有幽暗处,无论嗣子夫人们心中有何想法,羡也好,忧也罢,因她们其中有庆华阴在,什么想法都能淡去不少。
推己及人,幼弟先于长兄封侯,长嫂能衷心祝喜吗?
除平阳侯府外,另二侯府中可不会发生弟弟越过长兄的事,宗寿是孤例。
庆华阴在前,另二嗣子夫人,族中其余女眷,再如何都是能衷心祝喜的,祝宗寿,祝吉了。
而庆华阴虽如女眷们所想无法衷心贺喜,但她惯于克制,不至冲动作出什么怪事。
她的夫君宗奉是如何人,她比旁人看得更清,徒占一长矣。
早在宗寿成才前,平阳侯已放弃了长子,若没有宗寿,只怕宗氏一族继任者就该在另二侯的子孙中选择了。
庆华阴清楚,若真有那时,她恐不如现下受人尊崇。
也因此,她对宗寿情感复杂,宗寿的存在于她不如何有害,甚至有些许益处。
宗寿掌宗氏一族,远好过另二侯府中人掌权。
她的夫君不是她今后的依靠,她只能依靠亲儿们,她的亲儿是宗寿的亲侄,总能得宗寿赏识重用。
为此,纵使有万般愁绪,庆华阴也得笑对,而旁人作何想也只能任她们想。
趁着吉了暂居平阳侯府,她还得与这个未来妯娌多多联络感情。
幸好,妯娌年岁小,却是个知心人,不如何费力就能与她相处得融洽。
庆华阴苦中作乐般想,如今的日子远比她从前设想过的勾心斗角好多了。
她不是不想争,为着亲儿们她也想争上一争,可无人站她身旁。
夫君、亲儿又不如宗寿得侯爷信重,得太后和至尊信重,她靠什么争?
权于一些人易得,于一些人永世也难得,她唯有守好平阳侯府,至少,宗寿没有抢去平阳侯府的嗣子之位。
任庆华阴因宗寿封侯思绪如何翻涌,内心如何辗转,时间都会慢慢冲淡这一切。
五月,吉了行笄礼。
因着吉了亲母已逝,宗寿特请了平阳侯夫人的亲妹充作主妇,又请了本朝最为德高望重的大儒之妻作宾者,赞者则由庆华阴担任。
主妇、宾者与赞者身份尊贵,应能想见吉了的笄礼必然盛大,近乎可与宗寿当年冠礼媲美。
是日,在都城的诸侯妻女,二千石的妻女纷纷应邀前往平阳侯府观礼。
礼上,吉了在众女眷的注目中梳上了妇人发髻,戴上了宗太后所赐之玉笄,得了大儒妻取的“邈仪”之字。
礼毕,众宾客们留在正厅欢聚,吉了由云鹂与舒雁近身搀扶着回了桑柘园。
回到园中,留云鹂与舒雁在院中吃酒,吉了一人进了内室,坐在镜前端详着她的新模样。
妇人们系缨戴笄的模样并不令吉了陌生,她本人系缨戴笄便也不会令她陌生,她仍是她。
拔下玉笄,吉了在掌中细细摩挲着,不觉沁凉,只觉出这玉是好玉,温润异常。
玉是好玉,寓意却不是好寓意,玉何其辜?
对镜又戴上玉笄,吉了去到院中与舒雁她们一同吃酒。
云鹂与舒雁本当吉了是羞怯,所以独自回内室掩饰羞意,不想她们只吃了两杯酒,吉了就又出来了。
二人悄悄瞧着吉了,看不出她有什么别样的情绪。
方才观礼,她们也没能瞧出吉了的情绪有何种变化。
但吉了这般没有变化的情绪,她们同众宾客一般,猜测吉了内心定是喜悦,而她的喜不形于色,不过是性情娴静的缘故。
世间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有如此盛大的笄礼,太后,侯夫人,大儒之妻,本朝最尊贵的女子都参与其中了,何其有幸啊。
世间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有笄礼,好比云鹂曾是姬妾,笄礼与她此生无缘,舒雁虽是明媒正娶,但也未能行笄礼。
她们二人如这世间诸多女子一般,渴望有笄礼,就如渴望所嫁之人是知心人。
吉了任云鹂与舒雁瞧看,她熟悉她们瞧着她的神情,那不是她们独有的神情。
本朝各郡各县各乡里的女子,若是都能知晓她此生的经历,十之有八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余二的一是非常人,另一是种种原因不会露出。
诸多女子为何渴望,因她们觉着这是女子最好的出路,其余出路她们想不出、得不到。
只有一条出路,自然渴望在这条路上得到最好,她如今的人生该是她们以为的最好之一。
若吉了言不满,道不服,她们中的大多只会觉吉了有癔症,不惜福,不知福。
而不会去想,吉了为何不满,为何不服,可是看出了什么,觉出了什么,可是想寻些不同?
她们如此思想没有错,因为无关对错,关乎她们从没能得到更好。
在她们没有得到更好前,吉了不会对这世间的任何女子言她不满、道她不服。
她不该对女子言说,她该对男子言说,对宗寿言说。
她会任女子瞧看,任她们对她露出各种神情,任她们因她生出更多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