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醒来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仔细回想梦境中发生之事。
那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正是自己的爷爷周处;而那抱着爷爷大哭的亲兵,正是眼下看守周府的管家秦朗。
如果真如梦中所见那样,爷爷是因司马肜按兵不动才导致战死,那就从实了坊间关于爷爷死因的传闻,也能明白父亲为何不愿北上洛阳乃至不愿谈及爷爷之死了!
如果爷爷真是司马肜按兵不动害死的,那这件几乎称不上秘闻的事情又何来“另有隐情”之说,自己又何必为了一张写有“令祖之死另有隐情,欲知详情北上洛阳”的纸条北上洛阳!
爷爷到底是因何而死???
父亲和秦朗是否知晓???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写纸条给自己的又是什么人???
周信越想越是迷惑,头脑几欲炸裂。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周信见是熊大进来,不待他坐下,便单刀直入地问道:“熊大,你老实告诉我,我爷爷到底是因何而死的?”
熊大先是眼神闪烁地一怔,继而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秦老大不是都是告诉你了吗?”
“不要管别人跟我说了什么,我现在只想问你,我爷爷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老将军是为国捐躯而死,朝廷都是这么说的。”熊大顿了顿答道。
周信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就以更加直接的方式问道:“那你告诉我,我爷爷是被司马肜公报私仇害死的,还是这件事情另有隐情?”
熊大眼神一凛,面孔微微抽搐片刻。
过了一会,他才冷冰冰地说道:“二少爷,你还是准备下十方大忏的事情吧!”说罢,便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熊大的反应证实了周信的想法——爷爷之死另有隐情。
父亲对爷爷去世的反应,证实了爷爷并非单纯的战死;而熊大的反应,则证实了爷爷也并非坊间所传那样是被司马肜害死。
因为爷爷如果是被司马肜公报私仇害死的,那当自己问起这件坊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时,熊大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避而不答的。
父亲、秦朗和熊大他们,一定是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这真相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说出来。
送纸条给自己的人也一定知道事情真相,但他为何不直接告诉自己答案,却要自己北上洛阳来寻找呢?
他是敌是友???
他是何居心???
他是什么人???
周信愈想头脑愈乱,想了片刻没有头绪,便索性不再去想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青阳道童再次上门为周信引路,将他带到长生观后殿中的十方大忏道场法坛,以斋主身份坐于法坛正中太极图上。
周信悄然打量法坛,但见九丈来宽的法坛中,太极当中、八卦次之,二十八宿分布四围;上开天门下闭地户,先留人门次通鬼路。
七名道长依北斗七星之位依次而坐,手结三清印,齐诵《三清宫》:
“玉清宫,元始主,三界师,四生父;上清宫,玉宸主,济生死,度群迷;太清宫,道德主,济生死,训贤愚。高功再次上香顶礼:金炉添炷返魂香,梵音空中声韵长。
圣号已闻金阙下,幽关咸睹玉毫光。三途五苦离长夜,十类孤魂赴道场。享此无边甘露味,自然热恼化清凉。”
念罢,众道长站起身来挥剑团团起舞,时而嘴里念念有词,时而用桃木剑将一张张符咒挑入火中燃烧。
那符咒燃烧的火焰在夜风中忽明忽暗,令周信看得眼神闪烁。
再后来,又有一名白须道长登上法坛,先是礼敬十方天地,紧接着拿出一张黄纸,朗声念道:“吾等谨为斋主周信之祖周处,修建太上洞渊三昧神咒斋十方忏仪,行道礼忏,救禳灾疾,却祸祈恩。
伏愿太上垂慈,诸天愍育。勅下十方主者,杀鬼吏兵,祛灾力士,齐临法席,俱到道场。增续年龄,超腾禄位。九玄升度,七祖逍遥。合宅安贞,良贱康泰。得如所愿,仰荷玄恩……”
片刻后,又念十方之咒曰:“东方苍老君,号曰勾芒灵。梵汝游太空,苍苍拂玉京。大乘总三天,众真统魔兵。八音徧十地,九龙云舆迎。
建斋立大功,长夜自光明。正道法鼓振,百邪悉摧倾。魔王来稽首,敢试灭其形。善神拥门户,力士交万灵。道气广流布,家亲咸安……”
待白须道长念罢十方之咒,十方大忏仪式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
周信早已经坐得双腿发疼,心中虔敬之情早已消退大半,只盼着这仪式早些结束。待偷眼看法坛下时,但见葛洪、熊大二人不知何时盘坐坛下,正在闭目虔诚默祷。
周信见他二人如此,也只得继续盘坐坛中,等待着法会早些结束。好在一刻钟后,伴随着白须道长以剑指天一声大吼,这十方大忏总算是结束了。
不过周信因为坐太久腿脚发麻缘故,半晌都站不起身来。
一位短须道长见周信久久不曾起身,便上前安抚道:“周公子,今日十方大忏法会已经结束。吾等已代你向诸天帝君祈禳,定会让令祖父英灵得安,还请你不要过于伤怀。明日法会将继续,周公子你还请早早回房安歇。”
周信心道,我不是不想起来啊,我是起不来啊!
但这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得强笑道:“谢谢道长关心,反正左右无事,我想在这法坛之上再坐片刻。”
短须道长竖着拇指赞道:“周公子心系令祖,果然是重情重义至孝之人,贫道好生佩服!”
“道长你过誉了……”周信第一次因被夸而感到尴尬。
短须道长又夸赞周信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葛洪在法坛下看出些端倪,待众人散去后走上法坛,低声道:“不疑兄,你怎么还不起来?”
周信苦笑道:“坐太久腿麻了,你快扶我起来……”
“原来这样,我说你这么好动的人今天坐这么稳!”葛洪轻笑一声,伸出手臂来搀扶周信起来。
“疼,轻点……”周信双腿麻痹,过了片刻才能正常走路。
他随葛洪及熊大二人回得房中,用过素食晚点便早早安歇入睡。
其后两日,周信白天与熊大在观中闲逛,葛洪自去藏经阁读经,傍晚时分三人便一起参加十方大忏法会。
如此这般连着三日,便过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到了第四天,周信三人收拾停当后便准备向观主虚冲道长辞行,却听知客说观主当下不在观中。
周信又替葛洪打听来长生观中修行之事。
知客说此事还需观主做主,还耐人寻味地说想来观中修行的人太多,除非有贵人出面说情,不然的话恐怕要排队很久才能入观。
周信微感失望地望了葛洪一眼,但想到观主不在观中,便决定将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
待看到观中账房道长带着账单过来后,周信便命熊大依着账单费用如数付款。
账房道长谢后正待离去,却又被周信叫住。
周信问他道:“有个姓羊名玄之的人,是不是在你这里有些账目?”
“周公子你怎么知道?”那账房先生颇为惊讶。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且问你,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事情自然是有的。羊玄之信士在我观中,总计欠有一百一十六两四钱白银。”账房翻了翻账簿肯定地答道,继而耐人寻味地望着周信。
“他怎么欠观里这么多钱?”周信以为不过是些许欠款,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大一笔钱。
“此事说来话来。这位羊玄之信士出身泰山羊氏,在朝廷中任尚书郎一职,本是位大好前程的官老爷。怎料几年前妻子难产而死,羊信士悲痛之余倾心神仙之道,时常与我观中仙长一起烧炼仙丹。
那仙丹对金银铜汞之物所费极多,任他府上家底殷厚,不过四五年时间便家财耗尽。观中道长也曾多次劝他不可再行此道,但却无济于事。不知不觉中,他便欠下这许多银两。因观主与羊信士相熟,我等也不便过于催促,此事也就这样耽搁下来。”
周信心想怪不得羊献容那次现出难为情神色,原来他父亲在这里欠下这么多费用。只是虽然这账房说是羊玄之醉心丹药炼制花钱太多,但也极有可能是这些道士们撺掇缘故,不然怎么会有一百多两欠银!
周信沉吟片刻后,对熊大伸出手道:“熊大,把钱袋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