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居旧院的大榕树下,慧玉正领着娃娃们和齐川学着新字。卞沧临已经有些日子没来欢居,但莫慎行还是日日都被派来送小食。
借着孩子们练字的空隙,慧玉坐回石桌旁,盯着已经修了一扇圆门的院墙发呆。新院早已建好,正门开在了另一头,取名为‘悦园’。也亏得悦园中引了条水道出去,挡了宅子之外人来人往的去路,所以没人知晓‘欢居’和‘悦园’这看似两户的家宅,实则是一户。
“楚姑娘。”
褚管家这时从新院过来,手里抱了只木箱放到慧玉面前。
“这是新宅的地契、所有仆役的契书和库房账册,大公子说今后都交由您来保管。”
“这怎么使得?”慧玉瞪着眼前的木箱,仿佛它是只烫手的火盆,“那院子是大公子出钱买下修缮的,交给我……不太合适吧……”
“大公子说了,这悦园就是欢居的后院,都是您的。”管家笑眯眯的说着,眼睛又打量了一下周围:“大公子还交代,这边院子的围墙要加高,院门也要新做。楚姑娘给定个日子,我好去寻匠人来。”
“这墙……挺高的呀……”慧玉也跟着看了看四周,微微皱起了眉。
“楚姑娘,大公子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就这墙头……连我都翻得进来……”褚管家比了比自己的头顶,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与那墙没差几分。
慧玉尴尬的笑笑,点了点头:“那就两日后吧!正好我要领孩子们去城外绘山景。”
“是。”褚管家刚准备退下,又突然想起来还有话要传,赶紧回过身去:“对了楚姑娘,东城外出现了恶匪,大公子嘱咐您近期千万别往东边去。”
“恶匪?”
“是!听说那群恶匪在驿站抢了东西不说,还放了火!死了不少人呢!”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锦都有恶匪……”
“可不是吗!据说连刑理司都惊动了!”
“……刑理司……”慧玉听着听着,脑子里却突然转向:“我想起来了……那个南存策,是户司的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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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风和日丽,慧玉领着一群孩子刚准备出门,就看见院门外有个人影来回晃动。
“楚琰姐姐,是那日想吃包子的公子哥哥!”从门边打探回来的小女娃一把抱住她的腿,小声的汇报。
南存策?慧玉有些吃惊,但还是抱着画盒出了门。
“楚姑娘!”南存策一见她,立刻迎了上去,将手里的包袱卸下来递了过去:“还在想我会不会来得早了!……这是锦兰斋的笔墨和新出的榭兰宣纸,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慧玉看了眼他手里的包袱,礼貌的欠了欠身:“南公子破费了!只是……孩子们还用不上这么好的纸墨……”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齐川的叫声:“阿姐,管事的刚才来传话,大公子让我们乘车出门。马车一会儿就来!”
“不必了!我改了主意,准备去渡口附近的树林子绘双木图。”慧玉语气生硬,明显是在发泄对某人的不满:“就只会让人传话!自己却不露面!”
她嘟嘟囔囔的转过身,刚想抬脚却想起还有个南存策,赶紧收回步子尴尬的笑笑:“南公子见谅!我今日要带孩子们外出习画,所以……”
“我可以一同去吗?”南存策出声打断,脸上满是期待。
“行是行……只是怕耽误了南公子……”
“不耽误!”他急切的回复,生怕被慧玉拒绝随行,“我来帮你拿吧!”
他一手拿着包袱,另一只手又去抱她的画盒,可惜手还没碰到盒子,便被慧玉躲了过去。
“不必了南公子,这个盒子我阿弟能抱得动。”说罢便把画盒交给齐川,然后从另一个男孩儿的手中取过一只布包,领着一行人往水岸边去。
沿着河岸一路向东,那片慧玉曾经来调查过店小二落水的树林,目前已是满枝的蓉花。
慧玉寻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从布包里取出一张挺大的毯子铺在草上,又拿过傅言之手里的画纸,将其展开来摊在毯子之上。
“今日,我们一起动手,将看到的、想到的,全都绘在这一张画纸上!”
齐川放下画盒,接过慧玉递来的画笔,顺便偷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南存策。
“阿姐,”他附到慧玉耳边,压低声音悄悄的问:“这人跟过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慧玉皱了皱眉,小声的回复:“不过……这人是户司的官员,你可别去招惹。”
“当官的?”齐川又悄咪咪的打量了南存策几眼,不屑的说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官儿,还没有大公子气派!”
慧玉白了他一眼,在心里偷摸嘀咕:这怎么比?
说起卞沧临……她不自觉的停下笔,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长平河上来往的船只……
那日他收到莫慎言的传讯离开得匆匆忙忙,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这都已经十来日了,他人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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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卞沧临拉住刚看完诊的老宫医言故瑾焦急的问着。
“殿下放心,几处最深的伤口正在愈合,体内余毒也已清完,接下来慢慢调养便是。”言故瑾安抚完他的情绪后,坐到一旁,边写药方边叮嘱:“先吃六副,我回宫后便让人备好。记住,一日一副,五碗水小火煎作两盏,早晚餐后各饮一次,六日后我再来看看。”
“好!好!”卞沧临总算是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还在沉沉熟睡的褚苍浔皱眉,“只是连日来他总是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这……”
“不妨事的,嗜睡、疲倦实属正常,想睡便让他睡,只要按时吃饭服药,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多谢言医师!慎行,送言医师回宫!”
“是!”
言故瑾前脚刚出门,褚苍洝后脚便进了门。
“如何?”
“没事了!”他抬起头来冲着自家弟弟惨淡的笑了笑,满眼疲惫。
“今夜我来守吧!”
“不用了,咱们连着几天几夜都没睡好,今晚都好好歇歇。明日一早就把苍浔带回十里归居休养。”
“好。”褚苍洝给兄长倒了盏茶放到他身边,又问:“祖母和父亲知道吗?”
“祖母还不知道,父亲当晚便得到消息,本想随我一同过来,被我给劝回去了。”
“这租屋确实不方便父亲过来,连我都得悄摸着翻院墙。”
“那帮追杀他的人也无影无踪……所以得尽早把苍浔带回归居。”卞沧临揉了揉发酸的肩颈,叹了口气:“没想到白五的事如此棘手!幕后之人为了杀一个协理,居然一连派了数十人。”
“也不知二哥查到了什么……能把对方吓成这样。”
“等他清醒些了再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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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琰姐姐,看我画的大船?”
“楚琰姐姐,我画了只小鸟!”
“楚琰姐姐……”
孩子们一边给地上的白纸添彩,一边拉着慧玉炫耀自己的成果。
慧玉则一面耐心的回应,一面画着眼前的蓉花。
南存策一直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的背影一刻不松,直到有个孩子发出惊恐的喊叫……
“啊!水鬼!水鬼!”
众人顺着那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林子尽头的堤岸边,一个动作诡异的身影慢慢爬出水面,站在岸边晃了几晃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天啦!”慧玉扔下画笔飞奔过去,抱起那浑身湿漉漉的女孩儿按住她的人中:“醒醒!喂!醒醒!”
没一会儿,那女孩儿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喊着:“……冷……火……冷……”
“齐川!去把画底下的毯子拿过来,再去找辆马车,咱们得赶紧送她去医所。”慧玉见这女孩儿唇色乌青,又直哆嗦,赶紧叫来齐川一道救人。
“好!”
“我能帮上什么?”南存策也靠了过来,弯着腰看着她怀里的女娃皱眉。
“麻烦南公子一会儿帮我将她背到路边去。”
南存策点点头,等孩子们搬来了毯子七手八脚帮着慧玉将女孩包裹在其中后,一把抱起那小女娃走出树林。
“楚姑娘不必担忧,她会没事的。”南存策看着一路贴着自己照看他怀中女娃的慧玉,压着胸口泛出的喜悦,出声安慰。
“嗯。”慧玉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又抬起头去张望来路上有没有齐川雇的马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彦翀突然跳出来指着不远处的一辆拉货用的驴车喊:“来了来了!齐川哥哥来了!”
慧玉赶紧拍了拍南存策,一起迎了上去。
“阿姐,”齐川停住毛驴,愧疚的解释:“这附近没有租马车的,我只好问那边的店家借了这驴车。”
“没关系,你不是会赶吗?”慧玉一面帮着南存策把那女孩安置到车上,一面着急的催促着齐川:“赶紧出发,就去渡口的那家官署医所。”
“好!”齐川也随即跳上去,支起手里的长杆,让毛驴追着杆子上的紫花草跑了起来。
差点被车子摇出去的慧玉一把扶住车沿,看着渐远的孩子们朝南存策欠了钱身:“还劳请先生帮我把孩子们带回欢居,交给管家。”
“楚姑娘放心。”南存策挥着手,恋恋不舍的望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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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长平医所中,慧玉守在那女孩的床榻边不敢闭眼,生怕她又烧得抽搐起来。忙了一天的医士将熬好的药放到她手边,又叮嘱了几句后便起身去准备闭门休息。
可还没等门关上,门就被人给抵住了。疲惫的医士刚想骂人,就看见一只拿着内宫中行走腰牌的手伸了进来。
医士不敢怠慢,赶紧拉开大门毕恭毕敬的把人给迎进了门。
莫慎行提着食盒先一步跨进门内,随后又拉着医士退到一旁,等着身后的人现身。
“听齐川说你来了医所。”卞沧临人还没进屋,声音倒是先冲了进去。
“嘘!”慧玉朝他比划了几下,让他别那么大声,他这次蹑手蹑脚的放缓了步子,走到她身边坐到莫慎行搬来的椅子上。
“怎么不把她带回欢居去让管家找人来照顾?”
“她高热不退,我担心在家中救治不及时,所以就赖在这里了。”慧玉一边小声的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眼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医士,扬了扬手中的玉符吐舌头:“打着你的旗号才赖下的!”
“你啊!”他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招手让莫慎行把食盒递了过来:“齐川说你晚饭只吃了一个馒头。饿了吗?我从宫里带了些吃食过来。”
“别说,我还真是饿了!”她摸了摸叽咕乱叫的肚皮,接过卞沧临递来的碗筷,又将手里的玉符递了出去:“给,还你吧。”
“还我作甚?”卞沧临不满的瞟了她一眼,然后又用眼神把想看戏的莫慎行和医士给瞪了出去。
“你让莫慎行把玉符带给我,不就是想让我睹物思人吗?今儿个你都出现了,可不得还给你!”
卞沧临被气笑了,捏住她的脸蛋折腾:“把永昌宫的玉符交给你,是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万一你遇到事没人帮手!有了这玉符,随便一处官署都不敢怠慢你!比如今日!……不过,你若想用它睹物思人,我倒是也不介意。”
慧玉一下子红了脸,赶紧拍掉他的手,转过身去专心致志的吃饭。
“说起来,你一连消失了十多日……是遇到了什么要紧事吗?”
“……嗯,在外面不方便说,待过两日,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沧临……”耳根子红透了的慧玉低声唤到。
卞沧临心脏一颤,看着她的后背愣在那里。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叫他殿下或是大公子。
“我很想你……”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医所里蔓延开来,在卞沧临身边生出五彩斑斓的鲜花。
“我也很想你!”他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解着彼此的相思之苦。
“对了,那个南存策……今日跑来欢居寻我。”慧玉头枕在他肩上,嘴里咬着筷子,突然话锋一转。
“……谁?”卞沧临斜过眼去瞪住她。
“南存策!就是那个军马案里的南存策!”
“他怎么会认得你?”
“他说他与我曾是当年举文汇选的同席。”
“……”卞沧临的眉峰都快挤作一堆了,喃喃道:“他怎会认得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