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银币洒落在高台,堆积如山的,银光闪闪
“我的......都是我的”
被打完军棍,屁股血肉模糊,趴在担架上的法兰森,心中忍不住呼喊
这确实是荷兰商船带来准备交易的银币,而今都成了对方的缴获。
大喇叭之后,通译的声音响起
“你们将按照自己的罪行,接受三个月到一年的服役处罚,然后等待你们的赎金”
“若是愿意,你们也可以加入大明水师,我们将支付东印度公司两倍的薪水,而且,另外先支付两个月薪水作为聘金”
“如果有操船、制图、铁匠、造船等技能的,还有额外津贴”
锦衣卫都打听好了,这些人大都是佣兵,尤其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士兵大半是贫穷勇猛的日耳曼人。东印度公司不大可能为他们支付佣金的,而且,他们还经常被拖欠薪水,甚至欠下高利贷。
这些人可都是远渡重洋的资深水手啊!只要能驯服好,可都是稀缺人才。
“愿意加入的,可以到这个旗帜下报名,现场发聘金”
那些俘虏群里,又是一阵骚动,慢慢的,有勇敢的或者是憨憨的,开始用脚投票了,明军也不啰嗦,现场就发钱
叮叮当当的银币装进钱袋里的声音,美如仙乐
旗帜下的人,越来越多.......
稍晚,当着俘虏们的面,载送着几个锦衣卫进行挑选的红毛、通译与仆从兵的船,启航了。
船只将运送他们到友好的镜壕,等待小佛郎机人有空的时候送回南洋报信,再来谈赎人。
至于小佛郎机人何时有空,那是小佛郎机人的事了。
沈有容一点都不急,他知道,这一次荷兰东印度公司将巴达维亚的半数兵力都派来了,南洋局势必然有变,荷兰人如何应对,会很有趣。
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不急哈,这些俘虏都是人才啊,总得有足够时间把他们的价值榨光才好。
数天后,大明时报出了新的一刊专辑,封面为《澎湖保卫战》
彩色插画中,漫天星火般的小船航行在怒海之上,头绑锥髻的疍家人、英勇的疍家人、无畏的疍家人,驾驶简陋火船向着那山一样高的摩天巨舰冲去,他们的背后,大明龙旗高高扬起。
除了热血昂扬的海战描述,专辑还刊登大明皇帝的《告万国友邦书》以及释放天下疍民,享受军户同等待遇的新政。与此同时,关于澎湖海战的说书段子,也很快流行在南北直隶。
这份报纸很快被争抢一空,据说从东南到南洋,许多人在求购收藏。近的来说,厂卫紧盯的海盗社团核心一哄而散,校哥儿苦苦求索的郑一官,也跟着义父去了东洋;另一边,镜壕的小佛郎机人紧急召开“议会”,星夜派人入京打探,大明皇帝是否有驱逐他们的想法,但一直没得到明确回复。于是“议会”只能严格约束小佛郎机人,不得侵犯当地明人,惹出事端。
至于更远的,那要等这报纸随着海浪南去,许久之后,才会有发酵发应跟着海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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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的例会越发越正式。
随着事务与人手的同步增多,工作越来越精细,数据越来越详实。
校哥儿觉得,有后世的公司例会那味儿了。
“各地农庄秋收均已入库,初步估计,内库仓今岁将新增储粮两百四十万石,余粮将送入大鸿米店发卖,确保内务府今年年收超一千五百万两”
李清平毕竟是皇妃,报数据的,改成了沈明珠。
“陛下,这账目,有些出入”
张柔还是那副较真模样,一开口,就惊人。
“重点在九边,新设立的皇庄及托名国丈产业的那部分。此部分田亩多,亩产上下出入很大,不仅关乎内务府收成,更影响大明九边安危。卑职请求前往九边核查一轮,望陛下允准”
“审计有的是人才,何必你去,毕竟九边严寒,你一个女子......”
校哥儿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后世,出差各种不便,涂文辅上次还差点在路上丢了小命。
“无妨,有四轮马车,还有无垢军随护。这些账目太重要,他人去了,属下不放心。“
“再去京师大医院,带两个可靠的医生随行吧”
“谢陛下恩典”
她太过好强,校哥儿心有怜惜,却不好再出口了。
毕竟是下属,不是妃子。
黄昏,校哥儿越想越不放心,又不便开口,毕竟要考虑身边人的感受。
于是悄悄摆驾,去问问李清平。没想到,张柔已经等在这了。
“怎么回事?”
觉察到了不对,校哥儿屏退众人
“上次遇刺的事,属下追查了许久,发现线索都断了,手中只有半个证据”
“这事涉及的,并非普通的内侍,且人数不少,能互相遮掩”
“你是说,涉及到大珰们?”
“属下不敢断言,所以放出风声,出巡查账......”
“你想以自己为诱饵?太危险了!”
“若不查个明白,不仅是属下有危险。陛下好不容易才清扫了宫廷,不能再有.......”
校哥儿明白了,心中有点感动。
“朕调派一支暗衣卫,护着你。记住,查不出来没关系,护住你自己的周全,更要紧”
“属下省得!”
校哥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觉得不妥,赶紧收了回来。
张柔眼中有奇怪的神色一闪而过。
于是,校哥儿转身去叮嘱身后的暗衣卫统领了。
回过身,张柔行礼告退。目送她瘦弱的身影消失,李清平紧紧依偎在校哥儿怀中,也是轻轻叹息。
“今夜,朕就留在你这,不走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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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渐凉,屋内却是春意盎然。
长长的喘息终于平定,两个出汗的人拥在一起,一场激烈的球赛下来,校哥儿神清气爽。
打球需要有好的搭子,还是平儿好。这具身躯对宽广博大,天生就有一种向往和依赖。
李清平靠在夫君的胸膛之上,听着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持续的锻炼,校哥儿的胸肌已经初具规模。
“夫君,臣妾想讨要一个人?”
“谁?”
“据说那独角龙马进忠的武功,不下于董大珰,又是九边悍匪出身,熟悉当地绿林”
“想让他护着柔儿?”
“嗯”
“好,朕让他带一队人,暗中接应”
张柔做事,比男子还雷厉风行,次日就带着一队人马出京了。
校哥儿来不及挂念,又有急报传来
九月,陕西固原州星殒如雨,平凉、隆德诸县及镇戎、平虏、马刚、双峰等地发生强烈地震,震塌了六里长的城墙,震塌了房屋一万多间,死难人数高达一万两千多人。
陕西总督蔡复一的救灾方案是,先启用备用军粮救灾,随后迁移固原灾民入河套,每家分地百亩。内阁附议,并要求户部紧急调配粮食入陕,校哥儿让刘时敏盖章用印,同意了。
另一边,西南叛乱又起,各地都有“山匪”下山袭扰各族土民的新田,时间不约而同,西南再度纷乱。这乱局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而今已经进入了关键的时候了。
沉寂了将近一年的还乡团,终于回来了。
西南是一块火炭,光靠武力是无法浇灭的,秋风一吹,战火重燃。
那就一次烧个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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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京师的万家灯火不同,西南的夜黑暗而沉默
这是山谷中的一个新建的村落,背山面水,层层梯田中围着一片夯土小屋,稻草泥浆混合的简陋屋顶,在黑暗中裸露着原始的轮廓。
不过这些屋舍倒是大大小小排列规整,颇有章法,村落周边还有一圈简单的围墙,看起来稳当安心。
“汪!呜~~汪!汪呜~~汪!汪汪汪汪!”
犬吠声突然响起,从低沉的试探,到大声的示警,从一只狗的吠叫,到整群狗的咆哮。
“铛!铛!铛!”“山匪来了!”
铜锣敲响,有负责警戒的村民大声疾呼,他用的是汉语,虽然不怎么标准。
屋舍纷纷亮起了土油灯,整个村落透出淡淡的、橘红色的暗光
年轻的男主人从爬了起来,拿起弓箭标枪
“阿力,危险,不要去!”
“不行,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不想再做田奴,更不想他们把你抓回去!”
年轻的女人流泪了,他是尼人,她是苗人,原先都是田奴和家婢,因着新政,都跑来这新的村落里安,过程中互相看对了眼,成了家,分了田。
日子好不容易有了盼头,那些曾经在脑海里神一样强大的头人们,还有他们凶残的打手们,又回来了........
“你,当心点!”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冲出了家门。邻居家的男人也背着箭袋出来了,他们三三五五汇成一队,向着围墙而去。
不远处,一条火把组成的火龙正在靠近,那是敌人!
“按平时演练,站好位置,备好弓箭”
一个瘸脚的汉子在大声叫唤,他原是汉人军中的小旗,去年贵阳之战受了伤,于是退伍做了村长。
火龙慢慢接近,差不多只有四五十米了,敌人的凶狠的威胁叫骂,隐约都能听得见
“对着火吧,放箭!”
射箭是西南山民的常规技能,黑暗中的火把,就是醒目的标靶。咻!咻!弓箭就朝火光打!
“啊~~!”
“卑贱的奴婢,还敢放箭!等老子杀进去剥了你们的皮!”
惨叫声响起,还有臭骂声
“再放!”
咻咻的弓箭声不停,对面的惨叫声也没停,但火龙仍在一步步逼近,对方人多!
“别害怕,别逃跑,否则他们会抢了你的粮食,你的婆娘,还会杀了你!”
那村长大声呼叫,弓箭的咻咻声更密集了,然而,火龙还是越来越近
“哔~~哔”
村长突然从胸口掏出一枚哨子
“开火!”“砰!砰!砰!”
简陋围墙中,突然冒出一圈火光,那是火枪的齐射
“有明军埋伏,快跑啊!”
这恐怖的火力输出,唤起了来犯者恐惧的记忆,他们转身就走!
“别追!当心有陷阱,守好寨门即可”
这样的故事,在这个秋日反复上演。
可惜,不是每个村落都有勇猛的土民和退役的村长,在这片土地上,田奴土民对土司头人的畏惧与顺从,早就刻在了脑子里,毕竟这制度延续了千年,如同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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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样规制的新型村落,黑烟高高升起在上空,一队明军匆匆赶来,但很显然,太晚了。
黑烟来自被劫掠过的谷仓,那些没被抢走的粮食,也被一把火烧光,地上还有风干的血迹斑斑,来者不只是抢粮
那些夯土小屋,门窗破裂,陈设凌乱,触目惊心
“老乡,老乡,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情况”
年轻的带队将官下马一一询问,然而,没有人理会他。
那些蓬头垢面的土民,坐在地上,目光呆痴,形同布偶
“达施、喜乃、苏依、阿咪惹!”(小伙、姑娘、大叔、大婶!)
大喇叭后突然想起熟悉的称谓,一个缠头士兵站在喇叭后大声呼叫。他,是尼人!
“粮食烧了,还可以再种,亲人死了,不能复活”
“不要害怕,不要沉默,不要忍受”
“害怕和忍受,只能让他们更猖狂,只能让我们永远沉沦,世世代代做牛羊,做猪狗!”
“拿起你们的弓箭刀枪,和我一样,加入官军,报仇!”
“报仇!!!”
“要报仇!!!”
有些呆痴的木头人,眼中闪起了光亮,站起来身子,站到那尼人士兵身后
另一些人,哇哇大哭了起来
他们看到了那些不会尼语苗语的兵士,正挨家挨户,发放着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