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里安沿着台阶缓缓走上二楼,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卧室门,屋里传来雪伦夫人的声音,让他自己进来。
洛里安推开门,看到床上的被子摊开了一角,雪伦夫人没有躺在原本的位置上。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了,站在窗帘后,面对着从裂缝里照射进来的阳光。
她身上没有任何衣物,只有腹部和大腿缠绕着绷带,绷带之下依稀能看到一些蜈蚣般形状恐怖的伤口疤痕。
雪伦夫人微笑着,很坦然地转过身来,把自己的正面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洛里安面前,那些美好的曲线就像清晨的阳光一样,和煦,温柔,充满生命力。
洛里安看着她,心里升起许多涟漪,但很快就被更严肃的念头一一压下。
雪伦夫人有点失望,翘着嘴说:“我还以为你的反应会更强烈一点。”
“把衣服穿上吧。”他回身关上门。
“不,我就想这么和你说话。看你什么时候会坚持不住。”雪伦夫人嘴角上翘,笑容里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
但洛里安依旧脸色阴沉,他抬起手,把伦纳德带来的报纸扔在她胸口,冷淡地说了一句:
“至少不是今天。”
雪伦夫人很快意识到了洛里安心情不佳,趁着报纸还没从胸前滚落,将它接到了手上。她打开看了一眼,那头条新闻让她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随后问道:
“怎么了?这七个人里有你的朋友吗?”
“我不认识他们,但你不应该乱杀人。”
“我只是一时没忍住……认识你之后我就很少杀人了,那次实在没忍住……”
雪伦夫人走过来,将上身贴着洛里安,眼神中带着讨好和求和——一如她往常楚楚可怜的样子。
但洛里安这次很坚定,他既没有低下头看雪伦夫人的身体,也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拿起报纸,看着上面焦黑模糊的尸体照片。
随后他用报纸挡开雪伦夫人,将照片的那一面对着她。
雪伦夫人有点不耐地撇起嘴:
“行了,行了。我是序列六的魔女,我就是要杀人,否则那些疯狂的,压抑的念头会让我失控……你难道是第一天成为非凡者吗?”
“而且在认识你之前,我几乎每周都会在城市里狩猎,我已经为你改变很多了……你之前也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些事情,为什么现在反而管起我来了?”
“因为以前我不用为你的罪行负责,但从我为了你跟值夜者说谎开始,你杀的每一个人,我都要为之承担责任。”
洛里安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和雪伦夫人走得太近,老实说,雪伦夫人从不在他面前杀害无辜的人,而且一直对他观护有加。洛里安在某种侥幸心理之下,有意地忽略了她其实双手沾满鲜血。
等到雪伦夫人和值夜者之间的冲突不可调和时,那种痛苦的抉择才真的摆在了他面前。
也许感受到了洛里安的挣扎,雪伦夫人收起了那副表情,眼眶微红,声音也变回了本真的女人声调,说:“我很感谢你做的事情,收留我,帮我养伤。但人已经杀了,你指望我能做什么?你现在要把我赶出去吗?”
洛里安抿了抿嘴唇,他救下雪伦夫人,也不想就这么把她交给值夜者,看着她被处死。于是说出了自己提前想好的一个思路:
“我要你从今往后受我的约束,除非有我的允许,否则不能杀人,不能做坏事。什么是坏事,也由我决定。”
“否则我立马把你的踪迹告诉值夜者。”
雪伦夫人睁大了眼睛,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很难接受:“但……我不可能当个所谓的好人,我是魔女,我需要扮演那样的坏人。”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答应我,要么继续逃命。”洛里安说:“没有别的选项了。”
雪伦夫人皱起了眉头,来回踱步,最后才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算了,既然能一直跟在你身边,我就一辈子当个序列六吧。”
“还有什么要求吗?我的洛里安先生?”
“我还要你脱离魔女教派,不再信奉原初魔女。”
“什么?”
雪伦夫人像是触电一样抬起了头,脸上流露着难以接受的神情:
“洛里安,你对神明不屑一顾,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我绝不会轻易背叛那位伟大的存在!”
洛里安抓着她乱甩的胳膊,急忙说道:“你所信仰的,是一个疯狂扭曲的邪神,它会害死你的。”
原初魔女、疯狂、扭曲、邪神……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雪伦夫人,她气急了,抓着床头的台灯便朝洛里安扔去。
“该死的洛里安,你滚出我的房间!”
洛里安仓促间侧过身子,看着台灯从肩膀上飞过,在后面的衣柜上撞得粉碎,劈里啪啦的碎片飞了一地。
巨大的响声让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雪伦夫人捂着脑袋,心慌意乱地坐在了床边,一时间竟抽搐着哭了起来。
洛里安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平稳,灵性深处似乎泛着阴暗的波澜。他不敢继续刺激雪伦夫人了,否则她也许会当场失控。
(看起来,她受原初魔女的影响很深很深……)
洛里安叹了口气,只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关上门走了。
雪伦夫人看着地上的台灯碎片,有点怔然。
她突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对洛里安发过火,甚至在两人争吵之前,她都还想着勾引洛里安,希望在伤口初愈后和他享受一个愉快的午后时光。
她缓缓走向衣柜,从里面取出自己常穿的大衣,在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有一尊小巧的、栩栩如生的白色骨雕——那是原初魔女的形象。
(但他亵渎了自己的信仰,承受怒火是应该的。而且我受伤了,脾气不能自控,等痊愈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雪伦夫人安慰着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魔女雕像之上闪烁着阴冷而神秘的光。
廊道对侧的房间里,玛丽趴在桌上,翻着一本封皮破损的书本。听到有人开门,她才抬起头来。
洛里安在旁边坐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搂在怀里。
玛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平静地趴在洛里安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眼神中充满了安心。洛里安吻着玛丽的额头,心中思绪万千。
直到今天,洛里安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邪神们对信徒的影响力。而倒吊人是有着高度风险的途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玛丽走上雪伦夫人那样的邪路。
还有爱丽丝,她也有很大的失控风险,那天她看到雪伦夫人浑身浴血,就像是看到了一块可口的人形蛋糕。
一旦受到邪恶思绪的影响,不管原本性格如何,她们都会迅速变得陌生、冷漠,不可以常理揣度,而且这种思维上的异化几乎是不可逆转的。
玛丽和爱丽丝未来都需要接受这方面的考验,像是在悬崖的边缘起舞。
但更危险的其实是他自己。
序列六以后,就要亲自踏进天使们编织的计划,前往探寻深渊,那个连恶魔和神灵都会被腐蚀的恐怖之地。
洛里安手臂环绕,抱紧了玛丽,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他在轻微地颤抖着——因为恐惧和焦虑。
悬命之人的扮演副作用此刻彻底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