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书努力了短短几天,见效显着。
但晋北军还驻扎在京城这事着实对他是个挑战。
这期间他几次约谈李胜和宋琤几人,几人没表态何去何从,不仅在驻地操起兵来,他们还建了个维修营,修建被毁的房屋,与百姓们打成一片,营造一副军民一家亲美好景象。
搞得晏书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这天,宋琤去昭亭山看望皇上,在回京的路上遇见一队策马上京的陌生人。
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个。
她骑着马以正常速度走在官道上,脑子里正思考要事,不料被身后急驰的马蹄声惊醒。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仅是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行客。
“吁。”为首的年轻男子也看见身穿便服的宋琤,他勒住马缰,转过身看着她。
宋琤也眯眼看向那人,此人长了一张硬朗的面孔,两眼锐利有神,这不是普通人该有的气质。
“你是宋琤宋将军?”来人嘴角微微往上扬。
宋琤脑子里努力搜寻此人的印象,似乎有点印象,在看清对方玄色的衣袍交领处有个‘花’字形的绣品时,宋琤猜到此人是谁了。
“你是花公子!”
男子嘴角一抽,许久没人敢叫他‘花公子’了。这世上敢这么称呼他的人也就只有两人。
“宋将军,多年未见,差点没认出来。”男子收起眼里的锐利,一副遇见老朋友的欢喜。
宋琤抱拳:“花将军,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花勇的小儿子花念,花念比宋琤大一岁,两人其实不熟,因为花念一直住在南部,只是在花勇回京述职时跟着回来,一年也就见一两次面。
宋琤去了晋北后就再也没见过花念,成年后还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都已不是当年的半大小子,如今的花念也算年少有成,此次便是由他带领花家军回京。
花念摒退随从,两眼烁烁地看着宋琤:“正想着回京与你叙旧,没想到凑巧在这遇上。”
“以你我现在的关系不适合叙旧吧。”宋琤笑了笑:“你是受人所托来当说客的?”
花念也不否认。
“你我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
都领着大军驻守在京,官兵的吃喝拉撒等费用不说,这也非常影响当地百姓生活。
“听闻你与晏书早已定亲,以后你便是这大邯的皇后,按道理来讲你应该是最支持晏书称帝才对,可你为何......”
宋琤勒住马缰,微微侧头看着花念:“不如花将军回答本将军一个问题。”
花念点头:“请讲。”
宋琤:“我很好奇,花老将军是出于何等原因答应晏书领兵回京的。”
花念倒也不避讳这个问题,“自然是钱权,实话同你说吧,这些年晏建知暗地里打压我们花家军,坏事做尽,若不是念在先帝的份上,花家军早就......”
“如今皇上已病重,皇家已没人可担此任......”花念说到这,暗自叹息一声。
这也是宋琤正在思考的问题,其实就算皇上没有病重,以皇上的性子也不太适合打理这个江山。
“晏书比你我想象中要强,我发现他这人......哈哈,相信你比我更了解他!”花念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他也没说马上要登基,
这不是有两年时间嘛!若两年后大邯百姓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你我手握大权,还怕他个甚?”
没错,晏书确实没有表态马上登基,一来现在兵荒马乱,没做出点成绩谁服信你?二来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要理清这些关系必须花点时间,此时登基大大受阻,于他也不利。他表示先接替晏建知的丞相一职,辅佐皇上处理朝政。
所以皇上能否活着,对他也很重要。
花念话里话外都是赞扬晏书,她印象中花念也不错,也算是文武双全的有为年青。
她还记得阿爹曾称赞说他青出于蓝胜于蓝,以后比花勇还要强。
宋琤看着这位硬汉:“还想请教花将军一事。”
花念颔首:“请直言。”
“花家军是三军之首,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花念听后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言不讳。
“这种事在这讨论不妥,不如我们寻个地儿?”花念嘴角含笑。
都被他碰上了,那就聊聊呗。
京城这会还一片混乱,两位人骑着马走在大街上。
“中军的何三保没有派兵帮着修整京都?”花念皱眉看着被火流炮烧得破烂不堪的街道房屋。
宋琤嗤一声,不想评论此事。
“听说你拿了他不少的火流炮?”花念满眼羡慕。
宋琤眉心一抽,“花公子,你这用词似乎不太恰当?”
花念哈哈大笑,“对对对!那是你们晋北军的战利品。”
宋琤带着花念去了一家以前晏书带她去过的老酒馆。
老酒馆已恢复营业,此时没有客人,两人要了一间包厢。
“听闻你酒量不错?”花念亲手斟了杯酒给她。
“谣言。”宋琤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听说你娶了南齐一个小郡主?”
花念刚抿了一口酒,听见她的话,噗一声把酒尽数喷了出来。
宋琤微微蹙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她听错了?
“谁、谁说的?”花念老脸一红,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宋琤长这么大只见过晏书一个男人会脸红,没想到花念也会脸红。
“不对吗?你没娶郡主。”宋琤歪着头,“难道是郡主娶了你!”
“你、你瞎说什么?!”花念紧张地四处张望,“没有的事!别听人胡说八道。”
他和南齐郡主的事一言难尽,不想与人聊这事,但没想到连远在晋北的宋琤都知道了,到底谁传出去的?!
宋琤眯眼看他,这么紧张,看来有故事嘛。
“我没成亲。”花念借倒酒的动掩盖自己的尴尬,“说正事吧。”
宋琤向来也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与他碰了下酒杯便说起了正事。
花念说他曾经也想过领兵回京反了晏建知,但他父亲花勇不同意,原因自然是陈大安的关系。
花念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知道父亲和陈家的关系。
陈家对花勇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恩,只是他们的一直没对外公开,只有少数人知晓此事。
晏书表露出自己的志向时陈大安便找上了花勇,花勇自然是支持的。
再者,花家驻在南部几十年,这几十年常常受到晏建知的故意刁难,要军饷没军饷,要武器没武器时都是陈大安在暗中资助。
所以花家军无疑是晏书最强的支持者和后盾。
“我把所知的事都告诉你了,何去何从你们自己看着办。”花念说着又笑了笑,“我相信宋大元帅也会有所考虑的。”
宋琤微微颔首,其实她心里早有定夺,只是在等兄长的一封信罢了。
“今日晏府办丧事。”花念站了起来,“我替老父亲去祭拜一下。”
“告辞。”宋琤也站了起来,她也是要去一趟晏府的。
“改日再叙。”花念抱拳,带着亲信率先离开酒馆。
宋琤静坐片刻才走出老酒馆,她从昭亭山出来时天刚亮不久,此时也只是巳时,但今天天气格外好,艳阳高照,和风煦煦。
想到几乎惨遭灭门的晏府此时正排着队落葬,宋琤心情有些复杂。
她垂腮想了想,骑上赤龙朝北城走去,来到一座大宅正门。
宋琤抬头看着仍然气派的大铜门和上面挂的匾牌,暗自叹息一声。上次来还是八年前,那时的丘府人丁兴旺,奴仆成群。丘大人上有高堂,下有儿孙绕膝,宅院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笑声。
如今......
宋琤把赤龙拴好,然后翻墙进宅子。
看着已许久无人打理的宅院,杂草丛生,尽显凋敝和荒凉。
宋琤扫了一眼更朝东边一个宅院走去,看着地上积着灰尘的石板上有着浅浅的脚印,她果然没有猜错,丘灵应该藏在里。
“丘大哥,是我。”宋琤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负手站在廊下,望着院里种的花和杂草发呆。
又过了好一会,身后的房门才传来嘎吱的声音,丘灵缓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琤转过身,淡笑地看着他,几日不见,瘦了也憔悴了。
“里面说话吧。”
丘灵请她到客会厅,此时的丘家没有奴仆,丘灵随便擦了下桌椅上的灰尘,两人面对面坐着。
“这些天没见你,大伙心里担心。”宋琤低声道。
丘灵眼神洞空地盯着地面,“让大伙担心了。”
宋琤抿了抿唇,道:“丘大哥,我们的计划没有灭晏府这事。”
丘灵面无表情,点头:“是,那是我个人的计划,让你为难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宋琤知道丘灵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定是还藏了她不知道的事。
丘灵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脸上因隐忍怒气而胀红。
“整个京城都知道,丘家人被抄家后四处逃散讨生活,其实……”丘灵说到这,眼眶泛红,两眼注满了血丝,心中的愤怒让他看着有些狰狞。
宋琤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难道丘家人并没有活下来,而是被……
“如今丘家除了我,便是我大哥的两个儿子和二哥的一儿一女幸存下来。”丘灵说完这话像台燃尽的油灯,没有一点亮光。
“是晏建知赶尽杀绝?他为何要这么做?”
丘大人去世后对晏建知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他为何还要杀害无辜?
“父亲生前握有晏建知的把柄,直到我父亲去世他也没找到密件……”
“为了密件,他灭了丘家?”
丘灵点头,“没错!我灭他晏府也算一报还一报!”
宋琤想了想,又问:“是晏笙找上你的?”
“他不知从何处查出我有此行动,这才找上我。”丘灵冷笑,“就算没有他的安排,我一样能为我丘家几百口人报这个血仇!”
“宋琤,你要怨就怨我吧!”丘灵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晏书迟早会查到他们头上。
这一切都是仇恨所致,宋琤没有资格怨恨谁。
“大仇已报,丘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
丘灵木然的看着她,眼神空洞呆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过段日子准备到各地把亲人带回京城安葬,再把几个侄儿领回府抚养。”
宋琤点了点头,于情于理都该这么做。
“丘大哥博学多才,可有想过......”
丘灵摇了摇头,“那种地方不适合我,我也答应父亲,不再为官。”
宋琤想了想,倒也不为难他,“也好,做个普通百姓何尝不比在那种地方幸福。”
丘灵想过了,大仇报了后他就开家私塾,教教书,过些普通日子,把几个侄儿抚养成人。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同我说。”宋琤站起来,“晏书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同他说清楚。”
宋琤说完微微倾身,转身欲离开。
“宋琤。”丘灵叫住他,“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丘大哥直说无妨。”
“晏书这人城府太深,野心太大,你要当心。”
丘灵想到以前晏书为了能得到宋琤更多的关注,在她背后偷偷做的小动作。
那时候大家都还小,他又比较清高,从未跟宋琤说自己看到的事的,也没把晏书那些没什么伤害性的举动告诉宋琤。
但现在看来,晏书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包括宋琤。
“放心吧丘大哥,他算计不到我头上。”
不管晏书有没有参与杀害阿爹,她和晏书这辈子都不会走到一起。
丘灵点了点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那班兄弟就靠你关照了。”
“嗯!差点忘了告诉你,祝家兄妹来信了,他们在陈将军的军营,帮着拿下桓王的私军。待京城的事尘埃落定之后会班师回晋北。”
丘灵欣慰地笑了笑,把她送到门口。
离开丘府,宋琤回府换了身衣裳,与福伯一起去晏府吊丧。
以前门庭若市的晏府此时哀凄一片,白幡挂满了整个府邸,看着阴森可怕。
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人心不足蛇吞没,为了自己的贪念,把一府的人都给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