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便是进香了。
族长亲自,将隋准的名字刻在祠堂的功名墙上。
本应立一块碑的,但是现如今来不及,只能后补了。
祭完祖,才是跨火盆,进家门。
隋准终于,又站在自己的家里了。
此刻,他感慨万分。
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回不来了呢。
但也没有太多时间感慨,佟大第一时间往他手里塞了一炷香。
又是一轮跪拜、进香。
接着,该给功名匾揭布了。
由隋准捏住红布一角,族长瞅准时间,大喝一声:
“吉时到!”
隋准便用力一拉。
“礼成!”族长又喝道。
感觉跟功名匾成婚了似的。隋准心想。
佟秀在底下,仰着脸望他,两颊红扑扑。
隋准在他心中的形象,比以往更高大。
天哪,这,真的是他的娘子吗?
虽然这一切,都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但他总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仿佛在做梦。
这可是,秀才公啊……
该办的事办完了,剩下便是无止境的吃喝和狂欢。
隋准当然不白要村民们的东西,县令给的100两,他尽拿出来办席和置礼了。
他不在这段日子,粑粑村上下一心,支撑着佟嫂子的信念。
为着这份恩情,他给大部分村民都回了礼。
剩下的银子,他又自掏腰包添了100多两,然后交给族长。
“这笔钱,用来设村学,可每月几次请镇上的书生、夫子,到咱们祠堂来授课,为村里的娃娃启蒙。”
“跟大氏族的族学不能比,权当让娃娃们认个字,不当个睁眼瞎。”
隋准说道。
族长的眼睛湿润了。
在他身后,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汉子婆娘,也濡湿了眼角。
放在从前,谁想过读书认字的事?
谁敢想?
可如今,他们的娃娃,可以去上学了。
命运就此改变。
而挤在外头看热闹的别村村民,则羡慕得心肝肺都疼了。
怎么别人那么会投胎,一投投到粑粑村来。
不单村里出了秀才公,以后孩子还有免费的村学念。
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祖宗不够争气啊!
羡慕着羡慕着,有人竟然还开始埋怨自家婆娘:
“你看看你,怎不努力着些?人佟秀娶个媳妇,媳妇都成秀才了,你咋还在山上砍柴呢?”
气得婆娘跳起来,蹬了他一脚:
“你有本事,你咋不考个秀才呢?我怎么那么倒霉,真应该嫁个跟隋准一样的相公!”
有的人则看开了,看透了,格局敞了:
“给我儿子娶个男媳妇吧,我当秀才公不可能了,兴许还能当秀才公公……”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越说心情越复杂。
嘴角流下泪水,吃席去了。
这场盛大的狂欢,一直持续到半个月后,才渐渐平息。
佟家的生活,终于恢复往日的平静。
只是,又和从前有些不同。
佟秀比从前更加勤勉地进修技艺、锻炼身体,饭也吃得比先前多,仿佛迫不及待地要长大。
佟嫂子则愈发心胸宽阔,笑容满面起来。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是真的。
家里宽裕了,孩子考上功名了,人自然也就松弛了。
不再似以前那般,时时竖着尖刺,仿佛随时提防别人的袭击,万事针锋相对。
再就是,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她看开了。
珍惜眼前,珍惜眼前人。
但改变最大的,还是佟大。
佟大在一次晚饭时,突然提出,他要去寻医治腿。
“你?”
佟嫂子十分诧异。
不过她现在为人宽容许多,不会随口冷嘲热讽了。
“你这腿已是多年的旧疾,还能治吗?”佟嫂子问。
佟大态度坚决:
“不治怎么知道?总得试试。”
他是不愿意,再经历一次无能为力了。
身为男子,身为丈夫与父亲,他得保护家人呀。
佟秀有点担心。
一个双腿残疾的人,到处行走毕竟不便。
“爹,你自己吗?能成吗?”他问。
佟大却满不在乎:
“有什么不成?实在不行,我还有一双手呢。便是爬,也能爬得动。”
他说出这话,是真正放下自卑,不惧他人的眼光了。
隋准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倍感欣慰。
而至于他自己,他也有一番思量。
之前,他打算着二月县试,三月府试,八月院试。
打的就是一场粮食保卫战。
可如今一步到位,直接成了秀才。
看起来,似乎人生圆满了。
有这个秀才功名,不说一辈子,至少五年内,他应该可以在成阳县横着走。
可是……
他想起在府城,临走那一夜,两江巡抚对他说的话。
“……如今三州年景欠佳,民生疲敝,是为天灾之兆……”
“……流民四起,草寇倍增,乱世再无桃源,百姓何以为家……”
巡抚带着肥料配方走了。
这个配方,固然可以救一部分人。
可是还有其他的天灾,干旱,蝗灾,如何力挽狂澜?
隋准敏锐地察觉到,真正的挑战即将来临。
到时候,粑粑村,佟家。
还能独善其身吗?
他得寻思寻思,好好寻思。
夜里,小两口躺在床上。
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宁静相拥的时光。
佟秀依偎在隋准的臂弯里,腿大喇喇地横在他的腹部,时不时蹭一蹭。
嗯,肌肉一块块的,真舒服。
隋准则单手搂过他的腰,捏一捏,挠一挠。
逗得他哈哈笑。
“娘子,别闹了,好痒啊。”佟秀笑得小脸粉红。
隋准还是不住手,他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身子一拱,骑到隋准腰上,俯身将他的两只手压在耳边。
脸对着脸,凶道:
“不许挠了,娘子,你真顽皮!”
隋准却反手攥住他的手臂,用自己的鼻尖,蹭了他的鼻尖一下。
“还有更顽皮的呢,嗯?”
佟秀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隋准失笑,松开他的手腕,两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掐住他的腰,轻轻一翻。
将人翻到床上,压在自己怀里。
“秀儿,你想不想,自己开个绣铺?”
佟秀愣住了。
自己开个绣铺?
他当然想,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如今的他,也确实有这实力了。
只是,在哪儿开?
镇上,亦或是县城?
隋准轻轻一笑,搓了搓他软软的粉色耳垂。
“秀儿,我想全家搬到府城。”
“参加八月的乡试。”